他們問我,圓形怎么能有方位感?我說完全可以,畫了一張草圖。這就是今天鳥巢的雛形
“我從來沒有,真的從來沒有對鳥巢表示過不滿。”一個多月前,艾未未在接受德新社采訪時,對記者發火了。
事實上,無論在北京奧運會舉辦的前后,作為國家體育場的設計者之一,他都無興趣再提及關于鳥巢的話題。就像他厭倦了一再向媒體重復他過去的履歷。
他想說的是,幾天前是王朔51歲生日,昨天一幫朋友在這里聚會。昨天是2008年8月27日,這里有他著名的FAKE工作室。

昨天的昨天,他還是詩人北島筆下一開口就臉紅的大男孩。
“我在想,我是怎樣到今天的。這就像從山上滾落的石頭,取決于山勢,石頭本身的情況,就這樣一路滾下來,當然,我們都知道它會落在哪里。”
他說這番話,口吻很像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家。
參與當代藝術史上的幾個重要環節
中國美術館的門前,圍滿了觀眾。那是1979年9月末,美術館的柵欄上掛滿了雕塑。
這是“星星畫會”的第一次展出,其后的畫展一直延續到了第二年。
黃銳是星星畫會的發起者。他想起,艾未未當年送來參展的,是一幅水墨丹青。
“看得出來,他功底很好。以前受過苦,對社會底層有同情,對新知有強烈渴求。”
藝術本身是一種表達,但表達脫離不了時代背景。藝術風格上追求自我表現的“星星畫會”日后成為了中國當代藝術史上的標志性事件。
“我們沒想這么多,誰想怎么畫就怎么畫。但不管你怎么畫,你畫的本身就是政治,因為你畫的,已與主流價值觀相反了。”
艾未未仍記得,參加“星星畫會”前,北島問他,黃銳搞了一個畫展,你想不想參加?
“我簡單說了聲,好。”那會兒,他正在北京電影學院學舞美,內心處于“人生階段性的陰暗時期”。
“你明明認為這件事很簡單,整個社會就會讓它變得很復雜。而且,你不可掙脫。”
男人間的交流,有時是沉默。在家中,青春躁動的艾未未與父親,老詩人艾青,也處于無言的膠著狀態中。
“其結果,1981年,我去了美國。”
“大胡子小時候很乖,年輕時具有藝術家的敏感,別人談戀愛,心跳一百下,他跳一千下。到老了,還保留著孩子氣的羞澀。”
大胡子,是艾丹對兄長的昵稱。艾丹是一位作家。早年間,哥倆曾一起住過紐約的東村。
過去20年,艾未未和全國人民都恪守“一個標準”。而在美國,他仿佛置身于一個琳瑯滿目的雜貨鋪。
“我畢竟深受毛的體系教育長大,我的經緯是屬于共產主義的,每一根線條都是。我是帶著質疑來的。”
除了文化上必然的碰撞,他陷入了更深的迷惘,“我想成為一個藝術家,我認為我已經是一個藝術家了,可又看不到成功。”
“相當長時間,他過著相對無望的生活,也交了一些相對無望的朋友。”
艾丹記得,兄長的朋友中,有來自臺灣的把自己囚禁在紐約寓所里長達一年的行為藝術家謝德慶,也有日后靠在墻上涂鴉成名的藝術家,還有寫出名詩《嚎叫》的詩人艾倫·金斯堡。
1993年,父親的病情加重了,他回到了北京,他要重新適應,包括城市灰蒙蒙的上空。
除了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他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精神上一度低迷。”這時,父親對他說了兩句話:
“好好活著,不用想有沒有價值。”
“你回到自己的家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客氣。”
“怎樣做才是不客氣?”父親講得很詼諧,他感到很可笑。可接下來,他真沒有含糊過。
1994年到2000年,艾未未主編出版了實驗藝術刊物《黑皮書》、《白皮書》、《灰皮書》。
1998年,創建了中國第一家畫廊——中國藝術文件倉庫,擔任起了藝術總監。
1999年,在798草場地,租下地皮,建立FAKE工作室。這組灰磚建筑物刊登上了國外媒體,“很多人都說,你可以做啊。很自然地我就進入了建筑這塊。”
2000年,他在上海舉辦了他戲稱為“臭名昭著”的藝術展——“不合作方式”。
“朋友們都說我很奇怪,當代藝術史上幾個重要環節,我都出現了。到底是事件構成了歷史,還是歷史構成了事件,真是說不清。”
我一直在觀察個人與權力的關系
艾丹很納悶,艾未未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接受采訪,聊天,或打瞌睡。“奇思妙想都從哪兒蹦出來的?操作復雜的項目,都是怎么完成的?”
這其中包括艾未未在去年6月招募1001個中國人,與他遠赴德國卡塞爾,共同完成第12屆卡塞爾文獻展作品——《童話》。今年2月,艾未未再次和Herzog de Meuron事務所合作,在世界范圍內挑選了100家成長型的建筑事務所,在內蒙的鄂爾多斯設計100套住宅項目。
“完成設計恰好也用了100天。”他得意地笑了笑。
有人指出,既然在中國的領土上設計居住區,為什么沒有中國建筑師的加入?
他一面將設計圖紙一張張仔細地貼在博客上,一邊微笑著說,“中國的建筑界實在很差,這個很差是來自于教育。我常常開玩笑,我的成功真是你們的不幸,你們確實不應該是這樣的,水平太差了。”
“未未是一個有獨立思想,敢于發表自己聲音的人。但圈內也有很多人不認可他的作品與說話方式。”畫家方力鈞思忖了片刻說。
“難道不是嗎?”艾未未詰問記者,神情宛若回到2005年在廣州舉行的中外建筑文化論壇上,與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彭培根就鳥巢設計、建筑安全等話題進行激烈辯論的狀態。
又談及鳥巢,“鳥巢就像中國向Herzog de Meuron事務所買了一輛寶馬。”艾未未一言以蔽之。
鳥巢方案設計前,Herzog de Meuron事務所曾有過兩個方案,“一個類似于慕尼黑安聯體育場,像個燈籠。另外一個方案的主要特征在于頂部可以移動、滑出,落在另一處。”
艾未未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做一個可開啟屋頂的體育場,它是圓的,但要有方位感。
“他們問我,圓形怎么能有方位感?我說完全可以,畫了一張草圖。這就是今天鳥巢的雛形。”
再其后,“四院士上書總理改變鳥巢,北京奧運‘瘦身’……彭培根教授一直上書,建議干脆把這個瑞士方案拿掉。”
2004年,鳥巢工程停工3個月后,“他們決定拿掉的是體育場的頂,所以以后老擔心開幕式那天會不會下雨。”
有人說,他有思想,但還不是思想家;他是建筑師,卻不是職業的;他是藝術家,似乎不夠純粹;他是活動家,可惜手中無權。
“藝術是不具有權力的,只有希望去爭取一種權利,這個爭取是藝術的一個特征。”
他說他還是適合做一個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