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商富二代返鄉記

來自世界各地的華裔富二代回到中國，但他們對中國幾乎毫無了解，領隊給他們講長征，講紅軍。

孔令龍禁不住有些驕傲。不僅因為他是這期新生代企業家研修班的班長，第一天就在開班儀式上發言；更因為在這31名學員中，只有他在恒大集團會議室介紹了自己的企業，完全屬于自己的凱翔集團；還因為很多次像現在這樣，他第一個放好了行李，遠遠看著遲到了的同學還有些磨蹭。這甚至讓他有些不滿。

2007年底，廣東暨南大學華裔新生代企業家研修班，這期學員來自14個國家和地區，最小的只有19歲，最大的49歲。孔令龍41歲，創業22年，來自馬來西亞。孔家也有規模頗大的鞋廠生意，而有著特許會計師背景的孔令龍并沒有沾上家族企業的邊，自己創業，沒拿家里一分錢。

而班上很多同學經營的是家族生意，過的是家里給的生活。

不同天空下的華裔富二代

19歲的許瓊心相對同齡人來說，似乎過早地確定了工作方向。

她來自印尼，外婆是中國福建人，創下了家族燕窩企業。這個女孩從小就心甘情愿地接受家里的安排，滿心期待地要做老板娘。“將來的丈夫也要做家里的生意，除非他特別有錢。”

只有一件事讓她和家里人鬧騰了一番。去年上大學她想讀傳媒專業，家里人希望她學經濟或者管理。

許瓊心如愿讀了蒙納什大學的傳媒專業，但那也只是意味著畢業后她會像其他同學一樣去找份傳媒的工作，跑幾年就回家做生意了。

陳致鋼22歲，工商學院畢業，是馬來西亞拿督(爵位)陳家全之子，任馬來西亞迪叻富集團董事。家族集團董事的頭銜顯然讓這個剛畢業的男生有些措手不及。廣東僑辦帶隊的潘海峰總說他害羞，“他顯然還是個孩子”，第一天報到他連名片都沒帶，宴會上由父母領著見朋友，“他還無法很自然地向別人介紹自己”。

孔令龍看著這些孩子，總有自信的滿足感，他一開始就把家里的企業讓給了弟弟妹妹。孔家9個孩子，他排老五，正中間。

孔家的家族生意，似乎還未有哪一項真正在家族中延續。爺爺做塑膠生意，開養豬場，又經營柴米油鹽糧貨生意，可爺爺的生意傳到叔叔那“就沒了”。父親開鞋廠，父親過世后，弟妹接班。而孔令龍的財會軟件企業正蓬勃發展。

22歲從英國學成回到馬來西亞，孔令龍像其他畢業生一樣到處找工作。投了一百多份簡歷，最后在一個私人會計所謀了份查賬的工，這以后，做公司秘書、稅務經理、審查經理，干了七年。

七年后，從零開始，他創辦了孔令龍特許會計公司，又把會計公司發展為企業。

那時候，他每周工作七天，連從吉隆坡回芙蓉的車票都舍不得買。兩年后，有了車和寫字樓，有了現在的凱翔咨詢集團，旗下包括孔令龍特許會計公司等多個子公司，職員幾百人。

葉素來自法國，身上有濃濃的香水味，黑色鱷魚T恤、牛仔褲。他28歲，溫州人，成功地接上了家族財富的任務，同時也拼著命在開拓新的業務。他的名片上寫的是廣州宏葉皮業有限公司總經理，總公司在法國巴黎。

1982年，父親去了法國，1985年白手起家創辦了家族第一家公司，生產EXCELL時尚皮包，1990年創辦第二家公司。

葉素5歲去法國，6歲讀書，每天放學回家幫忙父母做生意。這樣的葉素從小沒什么別的理想，只知道做生意。1999年高中畢業就回家幫忙。

葉素記得小時候家里生意最好的時候。巴黎幾乎每間店都有他們生產的貨，很多人排著隊來買，然而也有陷入低潮的時候，困難重重。

現在的公司“情況很好”，由葉素全面接手。他在廣州住了一年，工作緊張，工廠早上八點開工，自己要工作到晚上十二點。時差問題，廣州十二點，巴黎才下午五點，必須一直保持聯系。葉素太累了，除了一起打點生意的未婚妻，葉素在廣州沒有朋友。

在暨南大學上課三天，葉素短暫地體驗了他一直向往的大學生活，“太好了，明年我還來。”

他們從上一輩傳承了什么

馬來西亞的家族企業情況并不樂觀，“沒有注意代際間企業理念的傳承，大企業在第二代手中也只能勉強維持經營，第三代不免衰落，一有危機就倒。”

在孔令龍看來，父輩們對自己的理念傳承成功了一半，這一半是“做人做事的理念”。

和許多企業家一樣，父母對自己的學習成績要求不高。但是父親對生活習慣要求嚴厲，吃飯不能說話，和別人聊天要把手放在桌上。閱讀是孔令龍父親從小培養的。現在的孔令龍每天要讀四份報紙，每天看經濟報道，尤其喜歡讀社論。馬來西亞的10本商業雜志，孔令龍每個月都看。孔令龍在研修班第一天代表學員發言就提倡“終生學習”。

孔令龍愛喝酒。第一次知道酒是什么味道，才13歲。父親帶著孔令龍上咖啡廳，要了兩個啤酒杯。父親讓孔令龍喝，告訴他，啤酒就是這個味道，喝多了會醉。孔令龍至今很感念父親的教育方式，父親總是讓他自己去嘗試，去體會。

除了做人做事的理念，未成功傳承的一半是商業理念，孔令龍對父親的商業理念，批判比繼承更加顯而易見。

“父親太過保守，沒有去考察，比會計師還要會計師，什么都要算。”以前以為父親的圈子很大，后來才發現，其實來來去去只是那么幾個客戶。而孔令龍注重廣交朋友，和政府官員打交道，和媒體打交道。現在他的頭銜很多，除了經營公司，也擔任馬來西亞中華工商聯合會中小企業副主任、馬來西亞華裔經濟咨詢理事會執行委員等社會職務，活躍于商業界及八大華青組織。

和孔令龍一樣，葉素也和政府官員保持著很好的交往。在法國，不和政府官員打好交道，生意很難做。

葉素就很好運，有個喜歡交朋友、思想開放的老爸。父親對廣告之類的新鮮事物顯然有困惑，跟不上，但只要葉素決定要做的，父親堅決不阻撓。“錯也要自己去錯，才會知道怎么做。”

只有一件事情父親有些頑固。

幾年前葉素和父親回了趟溫州，父親答應葉素在大陸投資辦廠，但是首選溫州。這種家鄉情結讓葉素無法理解，在他看來，溫州并不是個投資的好地方，怎能不顧盈利做這樣的投資。葉素看中了東莞，最后在花都市開了自己的宏葉皮業有限公司。

飛往最中國的地方

這是在廣州的最后一天，下一站是北京。 早晨9點，僑辦帶隊的潘海峰在后頭看著學員們在登機口排隊，學員們全部通過，他這次的工作就算順利完成了。“很活躍的年輕人，他們的感情比中國的年輕人還要純樸得多。”

楊仲行一轉身猛跑過來，潘海峰一陣緊張，出什么事?“我要跟你合影。”

楊仲行來自比利時，是比利時楊氏鉆石有限公司董事，看起來只有20幾歲，在他身后，幾個年輕人跑過來和潘海峰作最后的擁抱。

潘海峰陪他們走過在廣州的6天，在路上給他們講長征，講紅軍。“他們對中國文化太感興趣了，只是苦于沒有渠道了解。”

當然，新生代企業家和他們的上一輩對中國的感情還是不同。馬來西亞柔佛州廣東會館的會長張應昌80歲，希望兒子到中國投資，但是孩子沒受過中文教育，一個漢字不懂，對中國缺乏感情，怎么推也推不動。新加坡廣東會館的會長何國才的兒子原來對中國有偏見，父親很著急，說服他參加研修班，上課回去后總說中國好。

像其他企業家一樣，孔令龍送女兒到好學校讀書，并且一定要是華文學校。女兒在學校講中文，回家和父母講英文，和奶奶講客家話，和學校外的朋友講粵語。

在廣州的第二天，孔令龍買了部國產手機，配手寫筆的，訓練自己寫漢字。

來廣州之前，他剛和家人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周末，去了香港的迪士尼樂園。生意之余，他打高爾夫、斯諾克，穿名牌服裝，開雷克薩斯去打高爾夫。他覺得開什么車，住什么賓館，都是身份的標志，而父親那一輩，對什么都不講究。

正如在登機口的最后一張合影，20幾歲的女生挎著LV包，男生拿的是昂貴的大相機，孔令龍的西裝格外筆挺，疲倦卻興奮，他們正前往北京，聽說是最中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