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體的起源與文化背景密切相關,不同文體的起源有著各自獨特的文化淵源。從《詩經》“三頌”和秦漢時期的禮儀文化入手,探討其對頌體文學的起源和發展的影響,進而探討頌體文學的文體特征。
[關鍵詞]秦漢 頌體文學 禮儀文化 文體特征
中國古代文體眾多,《文選》、《文心雕龍》等古代經典性文集、文論著作所涉及的幾十種文體中,絕大多數“起源于先秦,成熟于漢代,繁榮于六朝。”這是從文體發展史的角度談文體的起源和發展。事實上,不同文體的起源有著各自獨特的文化淵源。頌體文學源于《詩經》,“秦漢時期的頌體創作承接先秦《詩·頌》”,其生成和發展與相關禮儀活動有密切的關系。與秦漢時期的禮儀文化息息相關。
一、《詩·頌》秦漢頌體文學的直接源頭
“中國古代文體的產生最初源于實用的需要,而后才逐漸獲得審美品格。”根據荀子提出、揚雄發展,傅玄、劉勰、顏之推、章學誠等學者共同認同的“文源五經”的說法,后世各種文章名目及其體制均包含或萌芽于儒家的《詩》、《書》、《禮》、《易》、《春秋》五種經典之中。產生于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保存了古代四言體詩的典范作品,其中包含了豐富的表現內容和藝術形式,蘊含了后世眾多文體形式的萌芽。《詩經》“六藝”風、雅、頌、賦、比、興中已經包含了頌體的名目,頌乃“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頌者,初無諷誦,惟以鋪張勛德而已。其詞嚴,其聲有節,以示有所尊”。頌其實就是為人世的帝王歌功頌德,這就決定了頌的內容和形式都必須具有“義必純美”可見,頌的體制已經較為完備的保留在《詩·頌》之中。秦漢頌體文學即是上承《詩·頌》之義,與《詩·頌》有著一脈相承的關系。秦漢頌體文學如王褒的《圣主得賢臣頌》、《甘泉宮頌》、班固的《竇將軍北征頌》、《高祖頌》、《東巡頌》、《南巡頌》、《神雀頌》、揚雄的《趙充國頌》、馬融的《廣成頌》、《東巡頌》、《梁大將軍西第頌》、崔駟的東西南北《四巡頌》、《杖頌》以及蔡邕的《陳留太守行縣頌》、《五靈頌》等大多用四言韻體寫成,都是歌詠帝王、諸侯、大夫的功德以至山川、宮室、器物的贊美之詞,無論是四言體制還是為人世的帝王歌功頌德的內容都與《詩·頌》如出一轍,因此,可以說,《詩·頌》是秦漢頌體文學的直接源頭。
二、禮儀文化:秦漢頌體文學的文化淵源
秦漢時期是文體生發期,許多文體是和禮儀制度相伴而生的。秦漢建立大一統格局,重禮制的下傳和普及,一些已失傳的先秦禮制得以恢復和重建,封禪、祭奠、巡狩、出征等重大儀式、活動的禮儀逐漸完善,形成了獨特的禮儀文化,這就為諸多文體的生成提供了豐富的土壤。在漢代,儒生和統治者重建禮制,力圖把加工、改造過的“周禮”變成社會普遍的行為規范,又通過各種教化的途徑,將禮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積極地向社會傳輸。由此,禮制向民間和大眾傳播、滲透,婚喪嫁娶、處事為人的禮儀規則,逐漸為社會認同、遵循和仿效。禮制的普及也使得與之相伴而生的文體得到更多訓練的機會,頌體文學就是這種我土壤中得以生成、成熟、定型的。
(一)封禪禮儀與頌體文學的成熟獨立
為了張揚和維護皇權、鞏固大一統的帝制,秦始皇首次實踐了古代傳說中的“封禪”禮,建立了一項為后代帝王十分看重的帝國禮制。在秦始皇一系列如泰山封禪以及巡游四方、祭祀山川神靈的大舉動中,留下了大量稱頌功德的“刻石文”,這些刻石文依賴金石被保留下來,從這些文字中,我們清晰地看到禮辭與禮儀之間的密切關系,如:
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雨暴至,休于樹下,因封其樹為五大夫。禪梁父。刻所立石,其辭曰……
除此之外,《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相關的刻石共有七處:二十八年嶧山刻石、泰山刻石、瑯邪刻石:二十九年之罘刻石、東觀刻石:三十二年碣石刻石;三十七年會稽刻石。這些刻石文紀德頌功,與封禪大典等重大禮儀活動緊密結合,真正成為了與儀式共生的禮儀之文。一般認為這些刻石文是繼三頌之后較早的頌體,并且開后世頌體可以不入樂的先河。對此,劉師培曾評價道:
秦之刻石,與三代之頌不同,頌之音節雖無可考,然三代之時皆可入樂,頌為詩之一體,必可被之管弦。秦刻石則恐皆不能譜入樂章。故三代而后,頌與詩分,此其大變遷也。
這段話基本闡明了這些刻石文的劃時代意義。與樂相脫離,這其實也是“頌”作為一種文體成熟獨立的標志。自秦始皇以降,在重大祭祀典禮上以頌體形式歌功頌德,敬告神靈先祖,可以說,繼《詩·頌》之后,秦代頌體文學進一步延續了該文體和禮儀之間的緊密關系。
(二)廟堂禮儀與漢代廟頌
文體作為禮儀文化制度的伴生物,在漢代得到了強化。在漢代,祭奠追念皇室家族重臣,表彰紀念前賢,并據此作頌以贊美、祭奠、追念,也是當時上層社會中、特別是文人中較為普遍的行為。可以說,這些廟堂禮儀直接促生了漢代廟頌。如揚雄的《趙充國頌》、傅毅的《顯宗頌》、史岑的《和熹鄧太后頌》、蔡邕的《祖德頌》、王粲《太廟頌》等。這些頌文追記稱頌已逝的君主前賢,從其創作的動機與用途來看,這些頌文和廟堂的祭奠、追念活動有較為密切的關系。如《趙充國頌》。
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后將軍。整我六師,是討是震。既臨其域,諭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奮其旅,于罕之羌,天子命我,從之鮮陽。營平守節,婁奏封章。料敵制勝,威謀靡亢。遂克西戎,還師于京,鬼方賓服,罔有不庭……
據《漢書·趙充國傳》所載:“初,充國以功德與霍光等列,畫未央宮。成帝時,西羌嘗有警,上思將帥之臣,追美充國,乃召黃門郎揚雄即充國圖畫而頌之。”顯然,《趙充國頌》為祭奠追念趙充國之作。漢代廟頌是廟堂儀式的產物,作為廟堂儀式敘述,與祭奠追念皇室家族重臣,表彰紀念前賢的廟堂禮儀文化有著密切關系。
(三)巡狩禮儀與漢代巡狩頌文
春秋時期的巡狩禮儀在漢代被帝王繼承和發揚光大,董仲舒《春秋繁露》曾特辟專章解釋有關巡狩若干儀節要求的淵源根據。東漢皇帝更是繼承巡狩古禮,多次四方巡游以使威加乎海內,德顯乎四方,如光武帝在建武、中元年間共六次出巡:漢明帝于永平年間、漢章帝于建初及元和年間也曾多次出宮巡游。漢代頌文如班固《東巡頌》、《南巡頌》和崔駟的西、南、東、北《四巡頌》、馬融《東巡頌》等大都是為迎合稱頌此種重大禮儀活動而創作的,據班固《東巡頌》序所載:
竊見巡狩岱宗,柴望山虞,宗祀明堂,上稽帝堯,中述世宗,遵奉世祖,禮儀備具,動自圣心,是以明神屢應,休徽仍降。事大而瑞盛,非一小臣所任頌述,不勝狂簡之情,謹上《岱宗頌》一篇。
可見,漢代巡狩頌文乃帝王巡狩之后隨從之人敬獻頌文稱頌記功之作,很明顯,這類頌文是和巡狩禮儀活動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是巡狩禮儀文化的產物。
(四)出征禮儀與漢代出征頌文
在漢代,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將兵征伐,聲勢浩大,是一件重大禮儀活動。據崔駟《大將軍西征賦序》昕載:“昔在上世,義兵所克,工歌其詩,具陳其頌,書之庸器,列在明堂,所以顯武功也。”據《漢書》記載,竇憲北征,既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馀里,于是刻石勒功。班固作銘,紀漢威德,又與傅毅為之頌。如班固《竇將軍北征頌》、傅毅《竇將軍北征頌》、《西征頌》、崔駟《北征頌》、史岑《出師頌》等,這些出征頌文也是為重大出征禮儀活動而作的,用以渲染聲勢,稱顯武功,所謂“物以賦顯,事以頌宣。”如班固的《竇將軍北征頌》
……勞不御輿,寒不施諢。行無偏勤,止無兼役。性蒙識而愎戾順,貳者異而懦夫奮。遂蹌涿邪,跨祁連,籍口庭蹈就,疆貓崤真。轔幽山,口兇河,臨安侯,軼焉居與虞衍。顧霍衛之遺跡,賊伊秩之所邈。師橫騖而庶御,士怫口以爭先。回萬里而風騰,劉殘寇于沂根。糧不賦而師贍,役不重而備軍。行戎丑以禮教,忻鴻校而昭仁。文武炳其并隆,威德兼兩信……
在鋪寫竇將軍北征的戰爭場面和彪炳戰績的基礎上,以一大段華麗的頌美之辭作結,用以渲染聲勢,稱顯武功,在頌揚竇憲以德治軍,將士欣然為之效命的同時,極力渲染出征儀式之莊重、嚴肅。可見,漢代出征頌文也和禮儀活動有著較為密切的關系。
以上分析不難看出,秦漢頌體文學的產生、成熟和發展緣于秦漢時期封禪、祭奠、巡狩、出征等重大儀式、活動的禮儀的恢復、建立和逐漸完善,在這些重大儀式、活動的基礎上形成了秦漢時期獨特的禮儀文化,伴隨著禮儀文化的繁榮,頌體文學得以獨立、成熟和發展。從一定程度看,秦漢禮儀文化成為了頌體文學的文化淵源。
三、頌美雅斂:頌體文學的文體特征
從秦始皇封禪之刻石文以及漢代各類頌文我們可以看到,盡管頌體在后世無論是在題材還是應用場合甚至語言形式都隨時代的變遷而發生了一些變化,但仔細辨別我們還是發現祭祀儀式上用以“告神”的先天出身,以及這種功能在秦漢時期的強化實際上仍然延續了頌體典雅莊重的風格。換句話說,“頌”是一種十分典雅美懿的文體,功能比較單一,以贊頌為主業,用于較為莊重的禮儀場合,表達較為嚴肅的稱頌主題,風格還是非常鮮明的。
據劉勰對頌體風格的評價:
頌惟典雅,辭必清鑠,敷寫似賦,而不入華侈之區:敬慎如銘,而異乎規戒之域。揄揚以發藻,汪洋以樹義。唯纖曲巧致,與情而變。其大體所底,如斯而已。
劉勰用頌體用于儀式的事實,來探討其歌辭的特征,指出其具有“典雅”、“清鑠”的特點,已經觸及頌詩文體風格的一些實質。我們可以從頌體與禮儀活動的特殊關系以及承擔的獨特功能,把握其文體特征。劉師培曾對賦頌二體進行辨析:
頌主告神美德,與賦之‘鋪采’、‘體物’者有殊。故文必典重簡約,應用經誥以致其雅。在賦如搞寫八句,在頌則四語盡意。蓋賦放頌斂,體自各別也。
很明顯,劉師培是從文體功能人手辨析賦頌二體的差別的,從中我們會發現,秦漢頌體文學具有“告神美德”、“典重簡約”、“四語盡意”以及“雅斂”等區別于賦體的特征。這種特征與秦漢頌體文學作為秦漢禮儀文化的伴生物是息息相關的,這一點,我們從秦漢頌體文學中的封禪刻石文、廟堂頌文、巡狩頌文、出征頌文等得到確證,如前文所述泰山刻石文、王褒的《圣主得賢臣頌》、《甘泉宮頌》、班固的《竇將軍北征頌》、《高祖頌》、揚雄的《趙充國頌》、馬融的《廣成頌》、崔胭的東西南北《四巡頌》、《杖頌》以及蔡邕的《五靈頌》等大多用四言韻體寫成,都是歌詠帝王、諸侯、大夫的功德以至山川、宮室、器物的贊美之詞,無不體現了“告神美德”、“典重簡約”、“四語盡意”以及“雅斂”的文體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