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勞兒的劫持》與《金鎖記》分別是杜拉斯和張愛玲兩位作家的代表作。本文通過時空向度、電影手法和詩學意象三個方面來比較兩部經典作品在書寫策略上的異同,從而更深入理解女性主題文學。
關鍵詞: 書寫策略 時空向度 電影手法 詩學意象
法國的瑪格麗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1914—1996)與中國的張愛玲(1920—1995)都是當今極受國人(包括中國當代一些知名作家)推崇的女作家。雖然杜拉斯和張愛玲在歷史文化、地理和心理上相距甚遠,但是她們作品中對女性壓抑主題的把握和言說方式都表現出異曲同工的默契。《勞兒的劫持》和《金鎖記》都對男性文化傳統對女性的壓迫進行了深刻揭露和無情批判。為了表現共同的主題,兩部作品分別運用了三個相同但各有不同側重的書寫策略。
一、對時空向度運用的不同側重
由于作家的生活經歷及其獲得的生命感悟的差別,兩部作品在時空向度上仍各有側重,分別用空間和時間之線畫出一道循環往復的弧形軌跡。
(一)《勞兒的劫持》:生活在別處——空間上的漂泊感
杜拉斯的作品強調人物命運在空間向度上的位移,空間位置的變化在她的小說中有著豐富的意義。相比張愛玲小說,杜拉斯筆下的人物在欲海沉浮中處于一種明顯的“生活在別處”的精神狀態中。杜拉斯賦予筆下的人物一種漂流異域的痛苦和迷失感,她們游蕩在生命的各個階段,尋找著感情的歸宿,但似乎總是看不到終點,一切都只能是在途中。
在《勞兒的劫持》中,人物在兩種類地點移動。一種是開放的地點、公共場所,如海灘、河畔、城市、公園或森林,另一種是封閉的地點,如酒吧、客輪、房屋、臥室。這種空間地點上的移動與變化,帶來了意指功能上的多重性,既形象地展現了勞兒的現實經歷,又象征性地揭示了她精神世界的變化。這種“生活在別處”的心理狀態,反映了人(尤其是被拘禁在家庭環境中的女性)在單調重復的日常生活中的厭倦和不滿,流露出她們對改變自己生活境遇的渴求。
(二)《金鎖記》:生活在過去——時間上的放逐感
如果說,杜拉斯筆下的是“生活在它處”的漂泊者,那么張愛玲的人物是“生活在過去”的懷舊者,“過去”對張愛玲而言是一個極有意味的時間場,她的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在這個巨大的時間場中演繹的。在張愛玲的作品里往往凸顯出時間在敘事內涵和結構功能上的重要性。時間構成了張愛玲小說人物生存的一種背景,同時人物和時間的關系設置又形成了張愛玲小說一種極重要的敘述方式。
從主體敘事的表層情節結構看,《金鎖記》呈現出一條時間鏈上的線性發展。它以時間為順序,擷取了飽含張力的片斷細節,展現了一個女人幾乎一生的風風雨雨、起起落落。小說以一種回憶性的時間氣氛開始整個故事:大量的出現在小說表層結構的是“三十年前”、“十八年前”、“十六年前”等具有一定時間長度的流動性時間。它們的出現使得敘事成為可能,又給人一種歲月匆匆的感覺。《金鎖記》借時間的流逝反復強調女主人公用一世的犧牲換來一筆金錢的慘重代價,這成為她后來徹底地套上了黃金的枷鎖、永遠被金錢所捆綁的一個很有說服力的原因。
然而再從整個作品的結構以及內涵上看,它又揭示出時間的循環性。《金鎖記》從一開始就罩上了一片蒼涼氣氛,也帶領讀者走入了曹七巧的半生歷史之中。
二、對電影藝術手法借鑒的側重不同
兩位女作家都非常欣賞和精通電影藝術,因此電影藝術手法自然滲透到她們的文學創作之中,但各自運用的藝術手法側重點不同。
《勞兒的劫持》開篇的敘述就像有些電影開頭的旁白,對女主人公勞兒的生平、家庭環境進行了簡要介紹,而它的存在本身說明著敘述者與假想的聽眾同故事之間在時間上的距離。為了表現并強化中學時的勞兒和塔佳娜的好友關系,杜拉斯用了一個二人在學校空寂的操場上跳舞的畫面,這個畫面也為后來游樂場盛大的舞會場面做了一個鋪墊。而在對勞兒發瘋前的一連串的事件的解說過程中,杜拉斯采取了電影的蒙太奇手法,通過一組畫面的不停跳躍——勞兒與理查遜在網球場的相遇、雙方家長的同意他們訂婚、勞兒到T濱城度假——展現了勞兒的愛情順利發展的過程,使敘述更為簡潔流暢。杜拉斯還采取了電影疊映鏡頭的手法,在小說中突出描寫的對象。特寫是電影藝術獨特的表現手段。杜拉斯通過勞兒眼睛的特寫鏡頭,把人物內心最細微的東西呈現出來。
張愛玲對電影手法的借鑒是嫻熟的。電影拍攝和剪輯技巧的運用為張愛玲的小說創作提供了新的表現視野,使她突破傳統的小說時空意識,如:“風從窗子里進來,對面掛著的回文雕漆長鏡被吹得搖搖晃晃,磕托磕托敲著墻。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里反映著翠竹簾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蕩漾著,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子已經褪了色,金綠山水換了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里的人也老了10年。”①這一直被認為是張愛玲小說中最有才情的一筆。從揭示人物心理內容看,張愛玲運用鏡頭把“暈船”般的感覺具像化,展示出七巧惝恍迷離的心理和曖昧晦澀的命運,甚至還有她如夢如幻無法把握和落實的情欲。從時間過度的情節結構看,張愛玲憑借“鏡子”意象利用蒙太奇結構手法將10年光陰的流逝過程交代得極為簡潔,曹七巧前后十年的不同生活故事由于這一手法的運用在文本結構上減少了斷裂感。
張愛玲從電影手法“閃回”中得到啟示,以七巧的思維活動為基點,將她過去的生活片斷和現在的生活場景打通,通過鏡頭的組接直接而生動地展示出人物的心理活動、精神狀態,表現人物的閃念、回憶、思索甚至潛意識的活動。作家運用獨特的客觀鏡頭和主觀鏡頭之間的交叉切割,在時空輪回中對比性地揭示出七巧今昔悲喜倒錯的命運,從而對悲劇的具體承擔者曹七巧流露著一定的溫情,在對舊家庭的批判中滲透著無限的傷感。
三、詩學意象選取的側重不同
杜拉斯和張愛玲善于把融合了自己獨特的體悟聯想和變異點化的意象注入到小說里,使某一特定事物的形象在作品中產生多重而深刻的意義,加重作品的象征色彩,有深化主題的功用。意象是她們表達主體情趣和意味的載體。
(一)黑暗的意象
該意象形象而深刻揭示出女性在現實社會中的處境。在杜拉斯的筆下,勞兒上街散步時總是身著灰披風,她窺視雅克和塔佳娜幽會的藏身之所麥田也是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張愛玲的作品中也多次描寫或明或暗的光與影,尤以黯淡的光影為主,既深化了人物性格又增加了小說陰郁、恐怖的氣氛。七巧母女倆都自囿于黑暗牢籠里,“門外日色昏黃”、“沒有光的所在”,這種黑黯的女性私人領域——女性閨閣,都是宗法政治所遺下的殘余空間。這種女主人公所處的異常昏暗的場景,正好象征了女性的生存處境,明白道出了女性命運的隱喻:直指無光、壓抑、禁錮、毀滅。
(二)光的意象
在《勞兒的劫持》中,始終縈繞在勞兒思緒中的舞會變形成一艘“光線的航船”。當勞兒返回T濱城游樂場時,勞兒的眼睛被光亮刺痛。光的意象是女主人公在濃黑壓抑下對更改自己命運的向往和憧憬。
張愛玲小說中的“月亮”,出現的頻率極高。月亮是女性原則的象征,它和大地一樣,象征著愛欲、生命力、生死循環、生殖繁衍,具有生生不息、綿綿不絕的安穩性、永恒性,這就是月亮所代表的神性——女人性。因此,月亮意象是形成張愛玲小說文本蒼涼美基調的一個重要因素,而月亮意象又與張愛玲的女性意識密切相關。月亮意象在小說《金鎖記》里的運用也相當成功,每到小說情節的關鍵時刻或人物命運的重要關頭,月亮意象都會出現,而每次月亮的出現都會深化故事的悲劇性和悲劇的深刻性。張愛玲的悲劇意識和其小說文本中的月亮意象一起使小說呈現出蒼涼的審美風格。
(三)女性形象的意象
在討論的這兩部作品中,作家們都精心選擇了一個能恰如其分地概括女主人公命運的女性形象意象——“這個站著的睡美人”②、“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標本,鮮艷而凄愴”③。這是人物命運意象化的精妙之筆。勞兒和七巧都有著美麗的外形,但在男權社會里她們鮮艷而充滿活力的生命最終只能是空洞、毫無生氣、緘默無言的行尸走肉而已,完全喪失了作為獨特生命個體的價值和意義。這里的描寫,直趨主人公凋零變態的生命形式,準確而又觸目,其挾帶的悲劇力量是驚人的。
注釋:
①③張愛玲.金鎖記.載《怨女:張愛玲小說選集》.陳巧孫編.海南:海峽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119、114頁.
②杜拉斯著.王東亮譯.勞兒的劫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