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在陽臺上的苦瓜

看似優越的環境，其實對婆婆來說是苦的。給她喜歡的生活，是我們最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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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0月1日，婆婆在農村老家給我和燦舉辦了隆重的婚禮。當我們給婆婆敬酒時，她眼里閃爍著亮晶晶的淚花，我的心里一動——在燦上高中的時候，公公就去世了，婆婆一個人靠種大棚蔬菜將燦供到大學畢業，現在終于看到他成家了，真是不易！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她！

婚假結束，我們就要返回千里之外的單位。我對婆婆說：“您苦了半輩子，跟我們到城里享福吧！”

婆婆說：“我還想再種一季大棚，等過了年，把大棚盤給別人再說吧。”

我們只好依了她，婆婆卻拿出了滿滿一袋苦瓜：“帶著，咱們自己種的，沒有噴農藥，這可是真正的綠色蔬菜。”不忍拂了婆婆的好意，我們只好帶上。

回到我們的小家，看著帶來的苦瓜，我十分發愁。其實，我是不喜歡吃苦瓜的，第一次吃苦瓜，我吃了一口就倒掉了。最后，我將20斤苦瓜全部送給了燦的一個同事。

我給婆婆打電話時，她還問：“那苦瓜好吃嗎？”我說：“好吃好吃，我們倆都喜歡吃。”

婆婆在電話那頭爽朗地笑：“要是喜歡吃，我給你們再寄去些。”

天啊，我差點喊出來，但還是柔聲細語地說，“媽，不用了，等苦瓜寄過來，就不新鮮了……”

2008年春節過后，我和燦給大棚找到了新的主人，將婆婆帶回了我們城里的家——當然，婆婆沒有忘記隨身帶些苦瓜。一到家，她就給我們做了一頓苦瓜宴：苦瓜炒肉片、涼拌苦瓜、青椒苦瓜……

我雖然暗暗叫苦，但是看著婆婆熱切的眼睛，我暗吞了一口苦水，仍然甜甜地說：“媽，你真會做菜，將苦瓜做出這么多花樣來……”

強忍住第一次吃苦瓜的苦澀回憶，我夾了一小口苦瓜炒雞蛋，放在嘴里，奇怪，不是那種澀澀的苦，竟然有一種淡淡的清香在口里彌漫。我再夾一小口，細細地咀嚼，味道真的不錯！我開始大口吃起來——平生第一次吃了那么多苦瓜！嘿，從那以后，我真的愛上了苦瓜。

婆婆總是一刻也不閑著，她將我們的被子拆洗了一遍，床單、被罩等都被她收拾得整整齊齊，地板被擦得锃亮……甚至，有一天她開始研究陽臺了，說：“這么大的空地浪費了怪可惜的，不如種點什么。”

我說：“買幾盆花吧。”

婆婆說：“不，我看種幾棵苦瓜就行，我帶著苦瓜種子呢。”

我吃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媽，別開玩笑了，陽臺上怎么能種苦瓜呢？”

婆婆說：“我侍弄了一輩子的菜，自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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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種就種，婆婆開始行動了。她吩咐燦到郊區取來泥土，但是婆婆對這泥土很不滿意，因為是海邊，土里有很多沙子。我們不可能回老家取那肥沃的黑土，婆婆只好將就著用。她把土裝到兩個箱子里，擺在陽臺上，將大一點的石塊挑出來，仔細捏碎了每一塊土疙瘩，然后用剪刀剜出幾個小坑，小心翼翼地將苦瓜種子放進去，掩埋，澆水。

做好了這一切，婆婆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從此，婆婆每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陽臺澆水，然后蹲下來仔細查看苦瓜種子發芽了沒有。

一個星期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那種子還是沒有發芽。婆婆很著急，問我和燦：“怎么回事呢？為什么還不發芽呢？”我們只好安慰她，說再等等看。可是，婆婆好像日益憂郁。

有一天，我的工作材料掉在家里，我中途回家去取，發現婆婆站在陽臺的百合窗前，望著遠方發呆。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媽……”

婆婆像受了驚嚇一樣，急忙轉過頭來，我看見她臉上有沒來得及擦拭的淚水。婆婆忙抹著眼睛，說：“你看今天風真大，都刮得我眼流淚了……”

可是，那陽臺上的窗戶是關著的，哪里來的風呢？我忽然明白了，不禁懊悔自己的粗心。婆婆剛到我們家的時候，有事情做著覺得很開心，可是現在閑下來了，我和燦又沒時間陪她，她不就像被關在籠子里的小鳥一樣嗎？

第二天，我交給婆婆一把鑰匙：“媽，您沒事的時候就到樓下轉轉，下面的小區花園每天都有很多老人在鍛煉身體。您可以跟著學打太極拳、扭秧歌、跳舞什么的……”

婆婆眼睛掠過一絲喜悅，高興地點點頭。沒想到，等我下班回來，婆婆卻坐在家門口。原來，婆婆弄不明白鎖的按鈕，將防盜門反鎖上了，只能從里面開，從外面根本開不了。我們只好請來開鎖公司的人才將門打開。

婆婆好像很歉疚，以后也不敢下樓了。我用了幾天時間教會了婆婆如何鎖門和開門，婆婆才大著膽子出去了。沒過幾天，她卻因為迷路被警察送回了家。

原來，婆婆看電視上一個美食節目做“豬蹄燉苦瓜”，想做給我們吃，就到附近超市去買材料。沒想到，超市的出口太多，她從相反的出口出來，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差點哭了，幸好遇到這個警察。

經歷了這次風波，婆婆便很少出去了，注意力又開始回到她的苦瓜上。一天清晨，婆婆在陽臺上欣喜地大喊：“燦燦，婷婷，你們看，發芽了！”

我和燦趕緊跑過去，果然，一根細細的莖上，兩瓣嫩綠嫩綠的圓形子葉赫然張開，中間包裹著兩片細小的綠葉，像一雙手掌呵護著一個新的生命。雖然種了十棵，只出了這么一棵，但婆婆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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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婆婆的照料下，這棵小瓜苗長得很快，沒多長時間便長出了藤，需要搭架了。富有經驗的婆婆用一根長長的尼龍繩拴住細細的藤，讓它往書房的窗戶上爬。婆婆說等到枝葉繁茂的時候，正好是夏天，瓜秧子會像一道綠色的屏障一樣擋住火一樣的陽光呢。

此后，苦瓜長了幾片葉子，藤長了多長了，爬到哪里了……便是婆婆在飯桌必說的話題。

大約蟬鳴時節，婆婆興奮地說苦瓜開花了，拉著我去看。果然，細細長長的瓜藤上，一片綠葉后面掩映著一朵小小的花，嬌黃嬌黃的，十分惹人愛憐。花朵的后面，是一個紡錘形的小東西，婆婆說那是苦瓜，只不過現在還是瓜娃娃。

以后的日子，婆婆更加頻繁地去陽臺看她的苦瓜娃娃，有時候看得出神，仿佛她的目光能使這小小的苦瓜瞬間長大。慢慢的，苦瓜藤上又開了很多花，有了很多瓜娃娃。那藤攀到窗戶上沿，已經小有規模了。不過，那些瓜娃娃好像沒怎么長，就已經開始變黃了，頂端的花也日漸枯萎。

有一天，一個苦瓜娃娃竟然悄然落下，干干的，瘦瘦的，落在箱子里，躺在那些沙土上。沒幾天，又有幾個苦瓜娃娃落下來……看著這些，婆婆的眼神黯淡了。

夏天的腳步悄悄劃過，天氣日益變涼，苦瓜藤上的葉子開始泛黃。婆婆鄭重地對我和燦說：“我要回老家。”

我們驚問：“為什么？難道這里不好嗎？我們準備在這里給您養老呢！”

婆婆說：“就像我種的苦瓜一樣，本來想著，將老家種子種在樓上的陽臺上，一樣能結鮮嫩的苦瓜。可是這苦瓜它認土，這土里沙子太多，沒有營養，裝在箱子里，土又太淺，根就扎不深，這藤只能長得細細的，瓜娃娃長不大就落了。我也是一樣，想著在這城里住后半輩子，可樓房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出門總迷路，不認識紅綠燈，不認識公路上的白線黃線。天也是那么一小塊，還老是爬樓。我是在農村自由習慣了，腳丫子踩著厚實的土，覺得就像根扎下去了一樣，心里踏實……”

我說：“媽，老家的生活太苦了，您還是留下來享清福吧……”

婆婆說：“苦？啥叫苦？你看這苦瓜苦不苦？可這苦瓜的好處多著呢，它解渴，又能清暑降熱，電視上的專家都說吃苦瓜還能減肥，還能治療糖尿病呢！不知道的人都覺得它苦那是不懂它，懂了那苦就不叫苦了。就像我在老家一樣，你們看著我苦，其實一點也不苦，我勞動舒筋活血，還能到鄰居家串串門、拉拉家常，心情好，更自在呢！”

婆婆的一席話，讓我們啞口無言——婆婆竟然通過在陽臺上種苦瓜悟出這么多道理！我們終于明白，看似優越的環境，其實對婆婆來說是苦的，給她喜歡的生活，是我們現在最應該做的。于是，我和燦將婆婆送回了老家。

以后的日子里，我們有空便回家看望婆婆。婆婆在老家的生活真的一點都不苦，她身體更結實、心情更舒暢，她開辟了一個菜園，園子里種滿了苦瓜，那些苦瓜，一個賽一個大……

欄目管理、編輯/李賢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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