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三輪車的母親

我上小學五年級那年，母親有了一輛三輪車。

那年父親突然去世，一直在家里做家庭婦女的母親就有了那輛三輪車。母親的個子不高，騎在高大的三輪車上就像騎著一個高大的武器，她那時還小，就覺得三輪車無比地大，母親無比地小。

母親用三輪車去火車站拉客人，把客人送到要去的地方。母親瘦弱的身子幾乎彎成了九十度，她曾看過風雨中母親拉著客人，拼命地蹬著，后面的人還在喊著，快點，快點！

那時她還小，只有十多歲。但從小她就很有心計，從不多言，知道什么時候該說什么樣的話。那時她就知道，母親只是一個蹬人力三輪車的，她唯有通過努力才能達到自己的目標。所以直到上了高中，也沒有人知道她有個蹬人力三輪車的母親。

和她在一起的女友，都以為她出生在良好的家庭，因為她身上有一種優雅的氣質，即使最普通的衣服，她也會在衣服上別上一朵花，搞得特別洋氣。

她的學習成績好，長得又美，深得老師同學的喜歡，人們從未把她和學校附近的火車站蹬三輪車的老女人聯系起來。

為了不在火車站附近遇到母親。她常常繞道去上學，但不幸還是發生了。

她的一個女同學，平時和她很要好，那天從外地回來，恰好坐了她母親的車。

她們聊起了天，女同學說，您女兒也在一中啊？

然后，她的母親說出了她的名字。

于是，女同學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同學們，大家在背地里議論時被她聽到了。她回家后，幾乎是埋怨母親：你就不能不說你是我母親嗎？

母親的眼神里充滿了哀怨。女兒以她為恥辱了，是的，女兒是她的寶貝，她不能讓別人看不起她！

母親卑微地說：好，你放心，以后，我不會說咱們是母女了。說完，母親流淚了，她也流淚了，兒不嫌母丑，可她居然嫌自己的母親又老又難看，還是一個蹬三輪車的！她的母親，應該是個穿著洋裝會彈鋼琴的優雅女人啊。

高三那年，她和同學上街買復習資料，剛出新華書店，就遇到了母親，母親正拉著兩個客人往東跑著，她們恰好遇到。

母親看到了她，慌了，眼神里充滿了恐懼，于是扭過臉就往反方向跑，也許是轉的速度太快了，也許是沒有注意到前面來的車，剎那間，悲劇發生了！

那輛快速行駛的車，撞倒了母親的三輪車。

母親，當場就倒在血泊中。

她撲過去，抱起母親，母親笑著：我怕你同學笑話……母親是死在她懷里的，她傻了一樣叫著：媽，媽——聲音如杜鵑啼血，一切結束了，母親剎那間沒有了。

肇事司機賠了十萬元錢，她用十萬元錢讀完大學，考取了公費留學，終于有這一天，她可以和小鳥一樣在天空中飛翔了。

但她得了嚴重的抑郁癥，再也沒有好好地笑過，她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虛榮，她的母親不會被撞死，母親是為了怕她同學看到才去躲的。

有很多年，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和外界打交道，看到街上的三輪車就要流眼淚，直到遇到他。

他說，如果天堂里的母親知道你這樣，一定會心疼的。

他也和母親一樣，疼她愛她，不嫌她有抑郁癥，好與壞都陪著她，她終于明白，這世界上的愛，必然有一種，哪怕舍了所有也要愛你，只因為，你是她或他唯一的愛，永遠的愛。

她從此變得寬容、善良、大度，小區里有蹬三輪車的人，她會跑下去，給他們一瓶水，如果是老人，她還會把他們叫上來呆上一會，喝點飲料，聊會天，遇到收破爛的，她總會給些錢，因為看著那些老人的臉，她就會想起母親。

不僅僅是對那些蹬三輪車的人，對那些同樣苦難的人們，只要能夠幫忙，她總是盡力地幫忙，她知道，他們都和自己的母親一樣，為了自己的孩子，在拼命地干活，她做這些的時候，總想知道，母親在天堂，會不會好受一些？

而母親的那輛三輪車，她一直留著，是那輛三輪車，給她駝來了這不一樣的人生，是母親，用生命換來了她的幸福和安寧。

（編輯／黃婉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