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

一

偶然看到幾幅女兵的照片，便有些心潮澎湃。一是因了她們的容顏竟比爆炸的火焰還要絢爛，她們柔軟的肌膚與鋼鐵利器廝守，倒是大有冰火相溶的意蘊；二是少年的情愫，突然在互聯網時代得以百感交集結成疙瘩。

要說最神秘的并時時令我向往的還是“國軍”的女兵。為什么呢？從我懂事兒就知道，在共軍隊伍里干了一輩子的老父親，原先就是抗日的“國軍”，只是上峰指揮不力，在與共軍爭奪東北時，兵敗如山倒，他也順勢帶著人槍跑到共軍陣地，算是棄暗投明；又因“命大福大造化大”活到新中國，再因出身貧苦陣前舍命升為軍官，死前沾上了“高干”的邊兒。

然而這還不是我艷羨“國軍”女兵的原因。小時候正值政治專制，思想禁錮，從不敢妄提家父的“抗日經歷”，也不敢滴著口水仰望美麗的“國軍”女兵——她們出現在銀幕上，幾乎都是狐貍精的模樣，苗條個頭，卷曲長發，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還常常手托香煙作風擺楊柳狀。這典型的資產階級壞女人的作派，是任何一個有點無產階級覺悟的人都要痛恨的。但成年之后，我就暗自思忖：老爸要是還在“國軍”里干，會不會娶個電影上的“女特務”呢?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被父親趕到臺灣的親大爺鬧著回大陸定居，我才死了心。

現在看來，“國軍”女兵并不像“女特務”那么迷人，她們身著粗布軍裝，頭戴“牛逼帽”，哭喪著臉站在“無條件地服從領袖”的招牌前，那情景，一點都不令人心動，反而讓人失望地以為是被俘后的留念。

二

跟咱解放軍最像的是朝鮮女兵，如果換上解放軍軍服就是解放軍，包括那一臉的莊嚴，簡直就是咱解放軍的雙胞胎妹妹。不過跟咱幾十年前的女兵相比，朝鮮女兵則更秀麗，更有味道。因為她們始終穿著女人該穿的裙子，露出纖細的令人遐想的小腿。她們的帽子也洋氣，襯著略施粉黛的臉蛋，紅撲撲的如同盛開的金達萊。

小時候在東北，有幾個鮮族女同學，每當勞動之余，她們就會載歌載舞，連哼哼帶比劃，一招一式跟《英雄兒女》里的王芳一模一樣，惟一的缺陷就是沒穿裙子。那個年代，女孩子除了辮子，其余地方跟男孩子沒有什么不同，一樣的綠衣藍褲，一樣的灰頭土臉，勞動，學習，游戲，根本沒有性別之分，對于女性的了解只有電影上身背轉盤槍、手舉小旗、站在路口指揮交通的朝鮮女兵，她們每一次揮舞，就掀起一片裙角，也掀起了男孩子的情思。盡管電影中的朝鮮女兵幾乎都是戰爭場面的點綴，可我卻認定，隨著她手中的小旗，行軍隊伍、卡車、坦克，乃至天上的飛機，都要按著她的意愿存在或者消失。

印象最深的朝鮮女兵，是《打擊侵略者》里的那個打入敵軍內部的諜報員，她是那么地“朝鮮”(長大了才知道那是中國的演員)——圓臉、圓眼、圓酒窩，哪怕是穿著南朝鮮偽軍的服裝也是楚楚動人，等到她逃出敵營來到志愿軍陣地時，又說又笑，更是神采飛揚。最感動的是，她走進陰暗潮濕的坑道，猛然看見金日成的畫像，非但沒有驚慌恐懼，反而跟我們期望的那樣熱淚盈眶，輕步上前，甜甜地叫著“金首相”……這時刻，縱使我們再弱智，也能憑著革命覺悟判斷出：這是咱自己人。于是，掌聲就會噼噼啪啪響徹銀幕前后。這種情景，通常都是偉大領袖毛主席向我們招手時才會出現。

前幾天，一位朋友從朝鮮回來，述說那里如何貧困，如何落后，如何同幾十年前的中國相似，對此我不感興趣，我問朝鮮女兵怎么樣。她說女兵很迷人，完全是整個國家最靚麗的一道風景。但是她們每人胸前都別著金日成的像章，跟咱文化大革命時一樣。這讓我感慨：怪不得咱們一直都沒拿他們當外人呢!

三

其實，酷似咱解放軍的還有一種女兵，那就是“共飲一江水”的越南女兵。說她們跟咱酷似，倒不在服飾，也不在手中的武器，完全是因為她們黑眸中那束兇狠的目光。可能是兩個民族的命運比較一致的緣故，面對那束令人不寒而栗的兇狠，不由人不想起咱們迎著日寇刺刀笑傲江湖的趙一曼，想起鍘刀下引頸受刑的劉胡蘭，再想想，還能想起遙遠的代父從軍的花木蘭。

最初知道越南女兵(準確講應該是女民兵)也是在電影上，尖尖的草帽、緊緊的黑褂、寬寬的褲腿、長長的馬尾辮，儼然黑色的幽靈，穿梭在茂密的叢林，穿梭在槍林彈雨，穿梭在B52炸起的滾滾硝煙。那時，面對我們共同的敵人——美帝國主義，我們是口誅筆伐，游行示威，她們是沖鋒陷陣，血灑疆場，不同的方式詮釋著一樣的仇恨，那是長期被欺辱的民族的仇恨，這種仇恨的最有效表達，就是以死抗爭，有著視死如歸精神的民族，最終是要戰勝外敵而贏得世界尊敬的。正因為此，我更愿意將敬佩的目光，投放在瘦弱嬌小、裝備簡陋的越南女兵身上。

可是，當我們這對“同志加兄弟”作為敵人同時出現在戰場上時，越南女兵(這時叫特工)給予了我們更多的教訓，她們竟然脫光衣服、搔首弄姿，在我們年輕的士兵羞愧迷茫時，突然射出仇恨的子彈，許多單純的士兵，平生第一次目擊了裸體女人，同時接受了平生第一顆子彈，情欲的花蕾還未綻放，胸膛就已經炸開了血花。如此不擇手段、不講道德的作戰方式，使這些記憶中嬌媚的東方美女，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最要命的惡魔。

即使現在，注視著一幅幅英姿颯爽的越南女兵，理性告訴我，正是這些美麗柔弱的女人拯救了她們的祖國，可感性時時提醒我，贏得她們芳心的最好辦法是，把她們娶回家，好好呵護她們；而一旦剝奪了屬于她們的幸福，迫使她們走上戰場，那么，無論是誰，遇到這樣的對手，都將是最大的悲哀。

四

按階級屬性劃分的話，咱們還有一個重要的姐妹，那就是蘇聯女兵。無論是文學著作中還是電影電視上，蘇聯女兵的形象算是最刻骨銘心的。《這里的黎明靜悄悄》，幾乎包容了我對蘇聯女兵的全部感知。幾十年來，我還沒有看到哪部作品，在表現女兵的死亡方面能與之媲美。

一群漂亮姑娘，在男人還沒有死光的情形下來到了戰場，盡管是后方，盡管是遠遠地射擊德國鬼子的飛機，這場看似悠閑得有些浪漫的戰斗，依然暗藏著戰爭那殘酷的基因。于是，在不該流血的地方，漂亮的姑娘流盡了最后一滴血，在生機勃勃的花叢，漂亮的姑娘結束了生命，也結束了美麗。雖然勝利始終屬于正義的一方，但美麗卻為正義做出了犧牲，成為戰爭的殉葬品。以我受到的教育，本該理解，為了勝利，任何犧牲都是有意義的，但從這些姑娘的死亡，我開始反思戰爭。戰爭自有戰爭的美學，但誰也沒有權利扼殺這些本該是情人、戀人、妻子、母親，尤其是使陽光更燦爛、使鮮花更芬芳、使山河更秀美的女人，這樣美麗的女人死去了，贏得了戰爭又有什么意義!

與上述作品相比，《狙擊手》里的女兵則集中表現了女性的冷靜、細致、平和，冷血殺手的特質與女性的品格相結合，就無往而不勝。生死系于一線，生死系于一時，其中的冷酷自不必說，僅那長長睫毛下那雙攝人魂魄的大眼就足以說明——美麗與死亡多么接近，真不知看你的迷亂的目光會帶來怎樣的致命一擊。

不管怎樣，蘇聯女兵總是那么美，活著是金發碧眼，蜂腰玉腿，婀娜多姿，亦歌亦舞，既熱情奔放，又溫柔嫵媚；死時也不改容顏，不亂儀表。應該說，是蘇聯女兵教給了我什么是美，什么是戰爭的美，什么是死亡的美。

五

記憶中最操蛋的士兵，無疑是小日本鬼子。這些猴子一樣矮小機靈的家伙，在以天皇的名義成為殺人機器時，曾表現了巨大的令人瞠目的力量。在殘殺同類生命的競賽中，他們的技術水平雖然算不上一流，可那種嗜血的本性，讓他們具有極高的競爭力。這種競爭力，在商戰上也不輸給任何對手，盡管沒人懷有敬意。

但是，與這群殺人惡魔相依為命的日本女人，在殉葬于武士道和種道的戰爭中，在點頭哈腰相夫教子中，在一步三搖櫻花一般嬌弱地綻放于春風中，我們會生出一絲悲憫，抑或是欽佩。畢竟，女人的忠誠也好，女人的責任也好，女人的柔美也好，日本女人都表現得淋漓盡致，沒有她們的犧牲，大和民族恐怕早就絕種了，怎么可能在戰爭的廢墟重新站立起來，成為世界經濟巨人呢!有了這樣的心態，在看到武裝到牙齒的日本女兵玉照的同時，內心隱隱涌動起恐懼——她們是否也要表現兇殘的一面呢?是否也要把綻放的菊花雕刻在軍刀上?

關于日本軍人的暴行，我們已知諸如：刺殺活人，刀劈活人，火燒活人，土埋活人，解剖活人，機槍掃射，活剝人皮，煮吃人肉，奸殺幼女，灌辣椒水，坐老虎凳，點天燈，腰斬，等等。最猖狂的是他們的殺人比賽，竟然還堂而皇之地刊登在報紙雜志上，以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因而對于日本鬼子的仇恨，既是國恨，更是家仇。雖然半個多世紀過去，和平友好如同燦爛的祥云遮天蔽日，但血液中承襲的仇恨不會因為眼前的炫目而喪失。

日本女兵也在努力繼承者前輩的遺志，努力在粉白的臉蛋上做出堅定的神情，努力在瞇縫的眼睛里射出比子彈還要犀利的殺氣。經過訓練，這些柔弱的本該侍奉丈夫的女人，又像前輩一樣決心侍奉天皇，并隨時以天皇的名義消滅他人，或者玉碎。對于血染沙場的日本女人，我知道的僅僅局限于川島芳子——一個美麗多情的殺手——諜報高手——還有中國血統。現在，我的見識擴展了，擴展到能預見的未來，會有更多的川島芳子在世界各地履行她的職責——如果她們真的要繼承先輩的遺志的話，那將是多么可怕的未來啊!

六

沒有人否認得了，美國士兵是世界上最牛逼的。從有了這個國家開始，世界各地的槍聲，就都帶著美利堅牛仔的呼哨。這個年輕的不安分的國家，通過戰爭強大起來，通過戰爭征服了大片土地，也征服了大量民心。雖說許多骯臟的戰爭和戰爭中的骯臟事，都是美國大兵所為，畢竟，他們是遍布世界最廣泛的武裝種群。

美國女兵在她們的兄弟擾亂世界秩序的同時，也策馬揚鞭，在天空，在海洋，在陸地，在戰爭每個角落不失時機地上演著好萊塢大片。比較精彩的一部，便是伊拉克戰爭中的“林奇歷險記”。林奇，這位虛構的美女英雄，在戰爭初期著實以動人的笑容、離奇的經歷，激昂著單純的美國青年的斗志，一個林奇足以證明美國女兵的存在意義。

然而，當我看到林奇的小姐妹們在伊拉克的最新軍容，我倒覺得“長江后浪推前浪”，她們比師姐林奇“浪”多了。您瞧，她們居然長發披肩，全身裸露，苗條的身段，豐滿的胸脯，海灘上曬出的酮體，在戰爭色彩的烘托下，充滿性感，更充滿活力。他們瞪大碧眼，噏動朱唇，似乎向世界宣稱：扼殺生命的人是多么具有生命力。她們手中的武器，經過精心安排，巧妙地擋住了“三點”，使生命的意義更加暖昧而生動起來。據說，英國女兵得知美國鄉妞的“壯舉”，也紛紛脫去軍服亮出肉體，一時間互聯網上裸兵輩出，甚囂塵上，除了在本土士兵和軍事監察部門贏得眼球外，沒掀起多大動靜，也就是說，沒為更多地消滅恐怖分子做出貢獻。這一點，他們當然不能與王子帥哥相提并論，那位小伙子代表皇室，也代表國家。

或許在女兵宣傳和商業推廣上，美國人下的本錢更大，所產生的效應也就更大。被俘女兵的遭遇很能調動起國人的愛國熱情，進而轉化成戰斗力。女兵林奇的故事就是明證。這一點，咱們對女兵的宣傳利用卻顯得稚嫩了一些，事實是咱們女兵被俘的悲慘遭遇，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絕對是罄竹難書。但未見國人特別是男士同胞怎樣地“愛之深恨之切”，進而把憐香惜玉變為同仇敵愾。

穿了軍服的女兵威風凜凜，殺氣沖天；光著身子的女兵情意綿綿，美譽全球。女兵的作用也在與時俱進，與日俱增，表明軍事文化正在彰顯女性陰柔的力量和人性的意志。女兵已不只是戰地黃花，不只是機身上的圖標，她們正在成為一劑良藥，慰藉著死亡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