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老去的年輪

臘月二十一過，街頭的行人就很明顯的多起來了。從辦公室出來，才到院子里，街上潮水般喧囂著的聲浪就迎面撲了過來，特別是從超市那個方位飄過來的尖銳的搖滾樂，仿佛一位手舞指揮棒的指揮家，把各種車聲、嘈雜聲、人聲、小販的吆喝聲糾集在一起，以勢不可擋的威猛，襲擊著人的耳鼓，一遍一遍、無休無止……走在街頭，心仿佛淹漬在風生水起的湖面，剛剛寧靜的心情，就在突然之間陡然翻卷起來，一種莫可名狀的情緒迅速蔓延，在四肢百骸流竄，從未有過的煩亂，也從心底某個角落伸出觸角，肆意伸向身體的各個部位……

穿過人流，拐到北街時，已碰見幾個匆匆而行的熟人。與他們相遇時，各自朝對方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而更多陌生的人，腳步似乎也急急切切地向前趕著，他們心中，肯定都裝著一個目標。依次排開的小賣部、服裝店、美容店等各式各樣的店前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街道的一側有人擺著寫春聯的攤子，這是往日沒有的景象。許多人圍在那兒駐足觀看，也有人選擇自已喜歡的聯語讓寫春聯的人現場揮毫；人少時，那人便邊寫邊把寫好的春聯掛在預先高高固定起的一根長繩上，風輕輕吹過時，一幅幅春聯就形同一面面火紅的旗幟，向路人傳遞著喜氣洋洋的迎春氣息。

官井巷兩側擺滿了攤點：水果、瓜子、糖果、點心，各種鮮菜也是應有盡有。也許是老板想招徠顧客吧，他們把自家的貨物擺放在了路邊上，使得本來就不太寬敞的行道更加狹窄。停留攤前采購貨物的行人，加上來往的自行車、蹦蹦車、摩托車等各種車輛，眼睛的感覺就是“擠”。年關到了，繁雜的瑣事如同雪片一樣，堆積在人們的生活層面。當置身在這樣的環境中時，你會感到生活中許多事物，你根本就無法逃避。

近幾天回家經過這里時，我的心就不由得縮到一個隱蔽的角落，害怕與那鬧哄哄的場景相遇。我會以最快的速度拐進一條小巷，直到把自已關在屋里，任憑窗外嘈雜的聲響此起彼落又彼落此起。

說起過年這辭舊迎新的節令，應該是一件愉悅的、高興的事，但好多人卻被“年關”所累，而越來越寡淡的年味，也讓人打不起精神。于我而言，“過年”兩字牽引出來的，是對許多往事的回憶，是小時候過年的情景。那時節，一年到頭只要能穿上一件新衣裳，就會無比幸福快樂……而現在，還有什么能調動如此的歡快情緒呢？

記得有一年過年，繼母給她自己親生的幾個孩子分別做了新衣，惟獨沒有我的。我心里雖有一千個不高興也不敢說出來，只能偷偷藏在心里。正月初二那天，家里人讓我和繼母的女兒提上一籃子掛面，去幾里外的地方給親戚拜年，一共要走七八家。剛開始我們倆一人一段路輪換提著籃子，后來她說如果籃子由我一個人提著，她就讓我穿一天她的新衣。她身上那件紫底藍花的新衣對我來說，確實有很強的吸引力。就這樣我答應后，兩人在路邊換了衣服：我穿她的新衣，她則穿上我的舊衣服。穿上新衣的我將那個又大又沉的籃子整整提了一路，但我卻沒有感到累。因為那衣服上的小花，就好似一只只可愛的蝴蝶，一路上都在圍著我起舞，讓我感到幸福、快樂！在路上，我一個人提著籃子走走歇歇，而她卻蹦蹦跳跳地在我前頭走出很遠。后來每憶起這件事時我還在想，也許當初的她與我，彼此都在“交換”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都是快樂的。夕陽落山時，我們走完了最后一家親戚，就在回去的路上，她迫不及待地脫下我的舊衣裳，跟我換過她的新衣。第二天，我的兩只手都被籃子的木絆子勒腫了，胳膊也酸痛了好幾天，但那件只穿了一天——呵，只是穿了半天新衣的經歷，卻成了我一生都難以抹平的回憶。當然，我也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想表述這樣一層意思：正是童年嘗到的苦樂酸甜，才磨煉了我的性格，也滋養了我的人生。

生命的歷程上，總有些患得患失的事情發生，偶爾想起那些遺落于歲月邊緣的往事時，心中有辛酸，但更多的是激蕩著的幸福、甜蜜。在我懵懂的記憶中，過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穿上一件新衣，掙到幾元錢的壓歲錢。有一年過年，我家一位遠房親戚從外地做生意回來，我去他家拜年，臨走時他媳婦給了我一元錢，還在我的衣兜里塞了幾個橘子。往年，掙到的壓歲錢最多也只有兩角錢，忽然有了張一元的暗紅色大票子，心中有很多說不出的高興，但也有點忐忑不安。我把那張一元的紙幣白天揣在衣服兜里，晚上壓在枕頭底下，生怕一不小心被風吹走，或不小心弄丟了。記得正月十六那天，那張帶著我體溫和汗味的一元紙幣，還是讓家里人“充公”了；而從親戚家帶回去的幾個橘子，卻多分給我一個。第一次吃橘子時，我感覺味道特別酸，也特別怪，那酸滋滋的味兒就這樣烙在了我生命的印痕里。也許，天真幼小的我，心中總是向往著甜美的滋味吧！

是年輪，推動著生命這只小舟，漂過生活的淺灘或急流，歲月的年輪在增加，日子一天天厚實起來。當過去渴盼得到的東西成為信手拈來的幸福時，人們卻越來越發愁過年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年貨，終究滿足不了人們精神上的空虛，原本想趁過年的幾天時間和家人聚一聚，卻難以推脫人際關系的應酬。那些整天吃著膨化食品、喝著各種飲料的孩子，在外國人的圣誕節狂歡之后，就更加對傳統的春節漠然了，他們接過大人們給的紅包時，就像拿到一根針、一截線那樣無所謂。孩子們嘴里哼著流行歌曲，心里卻并不快樂，擁有一切想得到的東西，卻絲毫感覺不到幸福……

進入臘月，街上的行人多了，小攤多了，貨物多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日子已屈指可數，年越來越近，但過年的味道卻越來越遠！

責任編輯 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