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有一場碩大的災難,沒有人會主動地想到死的問題。就像同樣的,沒有人提到生的問題。生命是什么?是空氣,對大多數人而言,它就應該同空氣一樣維持得理所當然。
而現在,生命這個詞語,忽然變得跳動起來,像炙熱鐵屑,煩躁不安地逡巡。在每天充滿泥土與鋼筋的報道里,目睹了太多人的渴望而不得,或者無法不失去,生命仿佛才有形跡了。就像空氣忽然變得稀薄,無數條安心游泳的魚開始不安,它們不斷躍出水面試圖獲得更多氧氣。
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說到:我一連幾小時專心致志地想關于死的事,也以同樣的耐心和方式想過我為什么要出生。這樣想了好幾年,最后事情終于弄明白了: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自然衰老或疾病,甚至偶然出現的意外,都可以用“節日”去掩蓋塵土,讓生者相信,逝者在或多或少的時間內準備好了足夠的安詳,即便還有牽掛,也是一個必然降臨的事實。
可是當數以萬計的生命從鮮活狀態突然進入冷凍層,伴隨掙扎和努力,樂觀或悲觀,祈禱或呼救,無一例外地渴望獲得營救,然后無一例外地歸寂于黑夜——周圍的手清晰可見,卻無法抵達。生命的形跡更加真實——真實地直接敲響你的心跳,你徹徹底底地感受到了生命。
塵歸塵,土歸土,當我們祈禱完逝者安息,剩下的就是怎樣活的問題了。這卻不是在某一個瞬間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夠解決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終生的魔鬼或戀人。
這讓關于生命意義的討論進入了真空期,沒有人開口說話,靜寂得可怕。你從小到大對于生命的彩繪似乎一瞬間都變得局促,你第一次發現生命完全可以脫離這個軌道行進,沒有預期。而你同時又感到害怕——或者說,是一種特殊的敬畏,這個叫做“生命”的東西從來不屬于你,你擁有的只是長期或短期保管的權利。
該平靜的總是平靜了,有小孩子一如既往地叫你叔叔阿姨爸爸媽媽,你一如既往地來回于城市間的阡陌縱橫,有那么片刻失神:似乎生命的意義早已不那么宏大。真實地體會每一刻的心境,隨時想念親密的人最普通的眼神,走在路上的時候感覺到一顆石子在鞋底的粗糙——當生命宏大到不可控的時候,我們發現,尋找一些細碎的印記,反而才是支撐我們行進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