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快十歲的時候,外公病重快不行了,有一天不小心問了句:“阿公是不是快死了?”結果招來老爸劈頭蓋臉的一巴掌:“不準說‘死’!”雖然如此,外公還是去世了,那時悲哀對我來還是件遙遠的事情,惟一記得的是他臨死前蠟黃的臉色和痛苦的呼吸。

長大一點,我才發覺原來“不準說‘死’”其實不是我老爸的發明,《論語》里早就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這種傳統延續的結果,就是國人常常有一些奇怪的避諱,比如說論生不論死,談樂不談喪,報喜不報憂等等,大家有一種近似天真的品性,以為只討論好事情就能鼓勵好事情的到來,不談壞事情就能根絕壞事情——這樣做的結果是:我們往往活在歡樂喜慶健康向上的假象之中,從來沒有考慮過災難的來臨,而一旦災難來臨又總是束手無策。中國人民熱愛和平不圖爭霸,性情淑均而且與人為善,所以不用擔心類似俄羅斯人質或者美國911的事件,但2008年以來發生的一切大略可以使我們認識到,太平盛世并不能阻止意外災難的降臨,“天有不測風云”的古訓似乎也不是嚇唬小孩,危機教育對于中國教育來說還是一個非常薄弱的環節,防災應急教育在很大程度上還處于真空狀態。
前幾天翻到一篇報道,說在上海市紅十字會舉辦的青少年夏令營急救演習活動中,八人一組的青少年里只有兩人能掌握救護使用的三角巾包扎這一最基本的急救技能,而急救中最基本的止血包扎、骨折固定、搬運、心肺復蘇四項技能,幾乎沒人能全面掌握。另外根據統計,意外傷害已經在青少年整個死亡中占第四位,其中當發生火災、車禍時,因不了解急救知識而延誤最佳搶救時間導致死亡或致殘,又占相當大的比例……危機處理的相關知識不僅小孩沒學過什么,就是成年人也普遍缺乏自救、救護的防災意識和能力。
相比之下,近鄰日本大概“久病成醫”,經常接受強地震、強臺風,暴雪、海嘯的折騰,無處可避只好面對現實,強烈的災害危機意識使日本形成了一套成熟完整的危機管理機制。事實上,世界上許多發達國家都十分重視這方面的教育:澳大利亞政府向每戶居民郵寄有關反恐的資料,指導人們應對恐怖事件,德國通過宣傳手冊,互聯網、展覽以及聽眾熱線,重點介紹如何應對新型急性瘟疫、化學品泄漏和恐怖危機,增強國民的危機意識……他們的經驗表明,國民受到過系統的防災教育后,在很多情況下能最大限度地減少災難造成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在四川地震發生之后談這些當然有些事后諸葛亮般的廢話連篇,魯迅先生講故事說,小孩滿月酒上有聰明人夸獎說日后必定榮華富貴而傻子說小孩必定會死,結果瞎扯蛋的被奉為貴賓而說真話的被暴打,今年的冰災地震是過去了,人們彼此安慰“一切會好起來”的時候,倘使有人說沒準有一天有洪水海嘯發生,是否會被斥為“烏鴉嘴”甚至招至暴打?就目前的國情來說,困難的不是如何加強危機教育,而是如何改變有些人“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鴕鳥策略和思維習慣,惟如此,危機處理與災難應對的課程才不致成為應急。應景之作,而能形成長期,系統的安全教育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