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我的１９７７

三十年時光的浸潤，那張七七年高考準考證已被染黃，它一直沉睡在一只陳舊木箱的底部，和我一起變得面目滄桑，惟有上面的照片還是青春的影像。我在回憶，卻想不起來很多相關的情節，那遠逝的純真、理想、豪情在恍惚間飄然而來。無疑，它是一個開端，一個全新的體驗，在青春蓬勃的時候，成為個人生命里程的一個深刻標記。

那張準考證陪我參加了七七年高考。那是在高原的冬天，十二月，陽光很好。我和朋友挎著那個年代的黃書包，印著“為人民服務”字樣，有些泛舊。我們穿過城市的老街，走進考場的大門，心情興奮、激動，又那么緊張，突然到來的高考讓很多人沒有準備，我對面臨的高考沒有把握。那時，書本有限，知識也有限，我已經自食其力了。為圓大學夢，在一個工程師長者的家里，我們幾個伙伴在一起，聽數學課，只有半個月時間，每天下班后的傍晚，三角函數、對數、幾何，他深入淺出地講解、演算，我認真地作了一道道的習題，調動所有的智慧細胞去消化、理解。老師在墻壁上掛了小黑板，寫滿“A、C、Y”等各種符號，直線、角、徑、圓蜂擁著在腦海里盤旋。當年，他是個中年知識分子，他把激情溶解于數學的表述里，盡管只給四五個人補習，卻準備了詳細完整的教案，這是純粹無償的輔導，作為學生的我，連一杯茶都未給這位老師斟過，想來是何等愧怍啊。高考數學的得分，很重要的部分得益于這些天的學習，對這位老師的感激之情至今在我的心靈深處起起伏伏，盡管這是我第一次用文字表達。歲月荏苒，我不知道他如今生活在哪里，算來也是髦耋老人了，遙祝他健康幸福。高考前幾天，我們還參加了歷史地理輔導班。在高原的冬夜，迎著獵獵的寒風，穿過如今再也回不去的幽深黑暗的街巷，深一腳，淺一腳，到一所中學的教室聽課，濃濃的煙草味兒，昏黃的燈光，黑壓壓的人影，兩個人的座位擠著三個人，還有很多站著的。臺上的老師專注地講解戰國春秋，中原逐鹿，漢代刀戈，玄武門外的馬嘶，貞觀之治和成吉思汗的彎弓，直到明朝帝王如何安邦治國，清代慈喜的垂簾聽政......將中國歷史的一幕幕圖景用語言表述出來，我一直記著那些夜晚。臺下的求知者靜悄悄地奮筆疾書，有下鄉回城的知識青年，工廠的工人，應屆高中畢業生，還有機關工作的年輕人，那些黃色、藍色、灰色單調的衣裝裹著厚厚的棉襖，有的女孩子麻花辮兒垂在雙肩，此刻，他們陶醉著，燃燒著，因為饑渴，對知識的饑渴，猶如沙漠里的旅行者對水的饑渴，他們在這里相聚，只為一個夢，一個大學夢。授課老師的眼鏡片在彌漫著煙霧的燈光里閃著熠熠的光亮。他為我們展示了一個宏大的世界，我興奮，在高原夾著沙塵的風里，興致勃勃地暢想未來。那時候是難忘的，俗塵的喧囂和生命的苦難尚且在遠處，我只在潔凈和單純里，向往。

忘不了臨考前的那個晚上，我和兩個一同參加高考的朋友住在一個房間，因為第一場語文，我們把所有想到的題目輪流復習了一遍。躺在床上，已經夜半，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緊張、興奮，像一道道無形的射線，照進心里，撕扯得神經異常清醒，數著“一、二、三 ......”進入那一夜的睡夢。

高考作文題目是《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帶著奮發向上的色彩，和當時人心振奮的社會氛圍相得益彰，也與一個年輕人的心性相吻合，考場上安靜無聲，幾十支筆齊刷刷地在紙上運作，將自己的思想，當時純真的思想做一番布局謀篇，語言鋪陳，情感發揮和文字敘述，事實上，是帶著對未來無比瑰麗的夢想，爭取一種資格，換取一張進入新生活的門票。

一個多月后的那張錄取通知單讓我在后來的四年里，填補了知識的真空，盡管有限，卻讓我的人生豐富起來。一個個性情各異的老師用他們的學識、思想，還有浩如煙海的書籍，給我們開拓了身外廣闊的世界，讓我明白與物質相對應的精神更寬宏而恒遠，有時，它會讓心靈博大而寧靜，讓這個世界鳥語花香，陽光燦爛。

莊子說：萬物皆為一瞬，振聾發聵而又令人心生悲涼。三十年歲月悠忽之間，經歷人生冷暖跌宕，見識世態美好邪惡，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平庸，在衣食住行里奔波，享受物質世界帶來的便利和輕松，只是在喧囂里回首，那逐漸模糊起來的歲月里，還絲絲縷縷傳來青春的回音。只有我明白，我在尋找什么。

寫到這里，收到當年同住一間屋，一同參加高考的朋友的短信：“我很好，平安”，她生活在四川地震災區。三十年，我們一起走過，很長，也很短。在眼前艱難的日子里，為朋友，為災區所有的同胞，祈福。

我相信，就像三十年前我相信的，所有的未來，都是美好的。

責任編輯 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