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啤酒

高考落榜后的那段時間，我給一家零售商店打工。商店遠離鬧市，盡管面臨一條街，但流動的人多，買東西的人少。我的工作很簡單，顧客來了給商品收錢，完了他走他的路，我記我的流水賬。我的老板是個中年男子，清瘦，不抽煙，愛喝點兒啤酒，量不大，一個人獨酌，酒在嘴里并不立馬咽下。喝啤酒的時候他的眼睛賊亮，臉上的表情也最寧靜。聽別人說小時候他過得很苦，父母早逝，當兵后去過貓兒洞，在自衛反擊戰中受過傷。

那段日子我過得郁悶，清閑的工作使我不得不面對許多無聊的時光。時間總要在夕陽銜山的時候停留一下，臨近下班，我既不能繼續待在那里，又不愿回家面對沮喪的父母。但不知何時，我開始企盼上了這段時光，因為在這段時光里會有一件一成不變的充滿溫情的事情要發生……

一對情侶并肩走進商店，男的目光堅毅，女的小鳥依人。

“來一瓶啤酒。”男的會說。不必問，總是同一個牌子的。女的早已將零錢伸在我的鼻子底下。男的借商店里的啟子打開啤酒，將瓶蓋遺留在柜臺上。女的挎著男的臂，款款地走了。

據觀察，小兩口經營一輛小客車，每天黃昏將車放在停車場，然后徒步回家，商店面前的公路是他們的必由之路。那時候我還不會喝酒，也沒錢買酒，我想，啤酒一定非常好喝。

后來我也就業了，有錢喝啤酒了，才發現啤酒完全不是那時候想象的那種味道。但我漸漸地也愛上了喝啤酒，一個人喝。后來有了自己的家，對著妻子喝，再后來有了稚兒，對著妻兒喝。一個人出差的時候，在火車上，在餐館里，無論春夏秋冬，總會要一瓶啤酒，慢慢地飲，呷茶一般，靜靜地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聽著新鮮的當地口音。

其實生活中許多男人都有這樣的喜好，一個人靜靜地喝啤酒，眼睛或瞇或睜，與我先前的老板一樣賊亮。游走在陌生的或熟悉的街頭巷尾，夏天在小飯館的門口，總會看到一個人喝啤酒的身影。

“老板，拿瓶啤酒！”一個男人的標準普通話。旁邊是他的愛人，兩個人年紀都不輕了。

男人安靜地喝，聒噪的女人也變得沉靜，彼此可以清晰地聽見曾經年輕的心跳。

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孩踅進飯店，衣衫襤褸，滿臉污跡。他似乎要向老板乞討吃的，怯怯地看著桌子上沒來得及收拾的剩飯冷羹。

沒等老板呵斥，標準普通話響起了：“小孩兒，來，你要吃什么？叔叔請客。”

普通話給小孩要了碗面，繼續低頭呷他的啤酒。然而他發現小孩對著他手中的酒杯羞澀地笑。逗他說：“你也來一杯？”

果然倒了一杯遞了過去，在他的鼓勵下小孩接過杯子喝了。啤酒泛著泡沫兒順著脖子流下去，小孩的臉和脖頸霎時紅得可愛，隨之眼睛也神奇地亮了起來。

“其實啤酒并不好喝，不僅澀，還有股尿臊味兒。”朋友在跟我講述他第一次喝啤酒的經歷。他就是那個乞兒。

“但很幸福！”哽了一下，他已是滿面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