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那些與改革開放有關的小說或影視劇,會清晰地發現文藝學功效的嬗變過程。
“文以載道”一直是中國文化的傳統。
1978年改革開放后,人們的精神桎梏逐漸解除,一大批所謂“改革文學”也隨之誕生。它們在當時引起了巨大反響,極大地推動了改革的進一步深入。
“改革文學”的路數基本一致:雖然官僚主義問題很大,但是英明的主人公基本上能克服重重困難,并取得階段性勝利。即使要面對巨大的風雨,也要強調主人公那種打不倒的頑強精神。小說中對“勝利”基本沒有任何懷疑的態度。
這與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社會情緒基本吻合。
30年過去了,中國的體制改革仍在探索中前進,但它已不再需要由文學及相關的文藝作品來引路或突圍,文學的這種功能正在慢慢弱化,越來越變為一種比較純粹的怡情消遣的手段。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社會的進步。
回顧那些與改革開放有關的小說或影視劇,你會清晰地發現文學功效的嬗變過程。
正如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齊奧所說:“現在已經不是薩特的時代,狂妄地以為一部小說能改變世界。今天的作家只能承認他們在政治上的無力。”
《喬廠長上任記》(1980年)
喬光樸受命于危難之際,立下軍令狀當了廠長后,大刀闊斧地整頓隊伍,建立新的生產秩序和獎懲制度。
1979年第9期的《人民文學》上發表了作家蔣子龍的小說:《喬廠長上任記》。一年后,該小說被改編成同名電視劇,并在社會上引起了巨大轟動。
《喬廠長上任記》敘述了某重型機器廠經歷了十年動亂后,生產停頓、人心混亂,變成一個爛攤子。主人公喬光樸受命于危難之際,立下軍令狀當了廠長后,大刀闊斧地整頓隊伍,建立新的生產秩序和獎懲制度,激發了職工的工作熱情和主人公精神,很快改變了全廠的渙散狀態,扭轉了生產被動局面。
《喬廠長上任記》被稱為“改革文學”的開先河之作。在文學占有崇高地位和極大話語權的年代,作家們對社會和政治表現出了足夠的興奮度和敏感度,套路雷同的作品配合新的政策,揭示了舊的經濟體制、極左政治路線影響與改革家在事業上的矛盾沖突,并且預言了一個“只要改革,生產就能搞上去”的神話。
因為以責任承包制為核心的改革已經在農村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中央希望這種“一改就靈”的神奇功效也能在國企中大奏其效。1979年5月,國務院宣布在包括首鋼、天津自行車廠、上海柴油機廠等八家大型國企率先開展擴大企業自主權的試驗。到年底,全國試點企業達到4200家之多。
事后看來,無論是當時的政府領導人,還是那些富有時代精神的作家、企業家本身,都對國企改革太過樂觀。這種靠內部改造企圖改變國企效率低下的思路,因為沒有涉及到企業產權界定這個核心問題,注定了治標不治本的結局。
《陳奐生上城》(1982年)
農民陳奐生利用農閑上城去賣油繩、買帽子、在病中被路過的縣委書記送去住招待所……
1980年2月的《人民文學》上發表了作家高曉聲的小說:《陳奐生上城》。兩年后,該小說被拍成電影并公映。
小說通過老農民陳奐生利用農閑上城去賣油繩、買帽子、在病中被路過的縣委書記送去住招待所的經歷,輔以微妙的心理變化,寫出了背負歷史重荷的農民,跨入新時期的精神狀態。而據此改編的電影中,陳奐生因為和縣委書記的關系,成為大隊玩具廠廠長眼中的“紅人”,要他進城去找縣委書記幫助購買緊缺的聚乙烯原料……
改革開放的萌芽起源于農村,而農村改革的“第一槍”便是安徽鳳陽小崗生產隊隊員們在1978年11月24日晚上冒著坐牢的危險私下簽訂的大包干契約。土地承包責任制的實施,從根本上是解決土地等生產資料以及產品商品化和市場化的問題,也客觀地把農村多余的勞動力解放了出來。政府曾經嘗試用發展鄉企、隊企等鄉鎮經濟來阻止農村人口向城市盲目流動,而鄉鎮經濟也想盡一切辦法爭取社會資源,讓自己生存、發展起來。
電影《陳奐生上城》反映的正是這一階段農村經濟變革的情況。后來,人們發現,這種方式存在著多種弊端。最大的問題在于它的效率太低,浪費社會資源。
2008年10月,土地流轉成為最熱鬧的話題。被某些學者寄予厚望的“新土改”,將帶給農村革命性的沖擊與變化。
《新星》(1985年)
年輕的縣委書記李向南新官上任,雄心勃勃地準備在古老的中原縣城古陵大展拳腳。
1984年的《當代》雜志增刊發表了作家柯云路的小說《新星》。隨后,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新星》單行本,繼而《新星》又被改編成廣播劇和電視劇,在當時可謂家喻戶曉。
故事講的是:年輕的縣委書記李向南新官上任,雄心勃勃地準備在古老的中原縣城古陵大展拳腳。只一個月時間他便政績斐然,被老百姓稱作“李青天”。但在改革開放初期,這位政界新星的大膽舉措必然引來保守勢力的抵觸和壓制。李向南和以縣長顧榮為首的官僚體系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沖突……這是一部暴露當時社會新舊制度強烈沖突的作品。一方是代表著恪守原有官僚機制的力量,另一方是要求政治與經濟制度變革的新興力量。
在改革開放初期,因為沒有經驗可循,倡導改革的官員們往往如履薄冰地行走在新與舊、是與非、快與慢、法與非法的邊緣,一不小心便可能陷入萬丈深淵。
1984年的中國,有兩位風云一時的政府官員:福建省省委書記項南及海南行政區黨委書記雷宇。前者一手推動了南方經濟改革開放的大潮,并于1984年和當地的55位國有企業的廠長經理們唱了一出“雙簧”:向社會和政府公開呼吁,請求給企業松綁;后者則一手引導了海南的經濟開放。
但在1985年,兩人分別卷入了“晉江假藥案”和“海南汽車走私案”,最后都黯然下馬,成為改革開放的“犧牲者”。
《雪城》(1988年)
《雪城》反映的是數十萬北大荒兵團戰士對理想主義的追求。
“下雪了,天晴了,下雪別忘穿棉襖;下雨了,天晴了,天晴別忘戴草帽。”盡管已經過去了20年,但電視劇《雪城》主題曲的旋律卻一直在觀眾腦海中盤旋。
在推出《今夜有暴風雪》后,梁曉聲又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小說《雪城》被拍成電視劇,并于1988年在全國播出。
《雪城》反映的是數十萬北大荒兵團戰士對理想主義的追求。不管是在北大荒,還是回城之后,他們始終被內心的理想主義激情驅使著,在人生的荊棘之途上大踏步地前進。主人公姚玉慧、徐淑芳等知青對于愛情、人生的思考,以及他們返城后面臨的道路選擇代表了當時的社會熱點問題,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是因為時代錯位而造成的鴻溝。
1979年2月,760萬知青大軍如潮水般返回城市,而其后,尚有300萬左右的知青正在焦急地等待返回。為了解決巨大的就業壓力,中央出臺了相關解禁家庭副業、發展個體經濟之類的政策。“開閘放水”后,有的人迅速適應了社會,有的人則因為不識“水性”被社會無情地嘲弄,甚至拋棄。而當初那部分適應“水性”的知青們,正是今天中國商界的中堅力量。只不過,當年的理想主義者,大多被錘鍛成了堅韌的現實主義者。
《外來妹》(1991年)
劇中的6個外來妹,形象地濃縮了她們背后數以千萬計的打工仔的命運。
《外來妹》于1991年在中央電視臺播出時轟動了全國。自此,“外來妹”成為一個和廣東改革開放緊緊聯系在一起的詞匯。
《外來妹》之所以受到如此廣泛的關注,恐怕是因為劇中的6個外來妹,形象地濃縮了她們背后數以千萬計的打工者的命運。它不僅展示了改革開放給珠江三角洲帶來的經濟騰飛,更通過一群打工妹的故事講述了改革開放對人們思想意識和價值觀念的沖擊與改變。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1984年,中共中央一號文件明確“允許務工、經商、辦服務業的農民自理口糧到集鎮落戶”,20多年嚴格的城鄉隔絕體制終于有所松動。此后幾年,大批農民向鄉鎮轉移。尤其是在20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隨著沿海地區的開放,農民涌向沿海大城市。1988年,也就是導演成浩醞釀《外來妹》這個故事的那一年,統計數字表明:廣東省有外來工800萬。到2007年,廣東省有外來工大約為2000多萬。
正是這些農村剩余勞動力,為城市發展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提供了重要的勞動力積累,也實現了巨大的服務價值。但直到今天,外來打工者仍然是城市里的邊緣一族,他們的社會地位和生存狀態并未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這種局面將有可能徹底改變——在剛剛結束的中共十七屆三中全會上明確提出,我國總體上已進入著力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形成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新格局的重要時期,戶籍改革在2020年前將有實質突破。
《股瘋》(1992年)
在阿倫的幫助下,莉莉一躍而成為上海灘“股神”,資產迅速翻了幾十倍。
1992年,深滬兩地股市正進入瘋狂時,香港導演李國立拍攝了《股瘋》這部反映現實生活的電影。
在新一輪股票熱掀起的時候,公共汽車售票員莉莉偶然中邂逅并認識了炒股高手香港人阿倫。在阿倫的幫助下,莉莉一躍而成為上海灘“股神”,資產迅速翻了幾十倍。為了用金錢挽回自尊,莉莉的老公鋌而走險。然而世事難料,他將同學的20萬元拿去炒股,卻輸得一塌糊涂,欲跳樓自殺,后被救下……
在當年,股市還是一個新鮮事物。90年代初,深圳和上海兩地證券交易所相繼成立。1992年,股市開始瘋狂起舞,蕓蕓眾生開始上演一幕幕悲喜劇。
讓人感嘆的是,16年之后,這些關于股市的老掉牙的悲喜劇,仍然在現實生活中反反復復上演。
《北京人在紐約》(1993年)
在東西文化的激烈碰撞中,懷著美國夢的北京人的事業與情感發生著巨大的變化。
1993年,隨著劉歡一曲高亢的《千萬次的問》,《北京人在紐約》在全國持續熱播。
北京音樂家王啟明與妻子郭燕,懷著對美好生活的渴望,終于來到了神往以久的美國。然而,一切并不完全像他們想象中的一樣美好。在家庭的分解與重組中,在婚外情的發生和發展中,在移民子女的教育及兩代人的觀念沖突中,在東西文化的激烈碰撞中,這群懷著美國夢的北京人,事業與情感發生著巨大的變化。
改革開放和出國留學熱潮緊密聯系在一起。早在1978 年7月11日,教育部向中央提交了《關于加大選派留學生的數量的報告》;同年12月26日,改革開放后的首批留學人員起程赴美;1993年,“支持留學,鼓勵回國,來去自由”的出國留學方針被寫進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文件。
據統計,從1978年到2007年底,中國各類出國留學人員總數達121.17萬人,留學回國人員總數達31.97萬人。
其中,回國創辦高新技術企業的留學人員越來越多,目前國內已有100多家留學人員創業園,據不完全統計,他們孵化了6000多家留學人員企業。
《生死抉擇》(2000年)
“國退民進”浪潮雖然從一定程度上擺脫了虧損國企的桎梏,但也催生了一批一夜暴富的饕餮之徒。
在2000年上映的反腐倡廉力作《生死抉擇》算得上當年成功的“商業大片”——在全國上映一個多月,總票房便已突破1.16億元,創國產影片票房收入歷史之最。
影片以大型國有企業——中陽紡織集團的艱難改革為線索,通過一系列權與錢、貪與廉、忠與奸、愛與恨的激烈矛盾沖突,生動、真實地塑造了李高成、楊誠等一批真正的共產黨人的形象,同時入木三分地刻畫了郭中姚、陳永明等腐敗分子的丑惡嘴臉。
而現實生活中的權錢交易,可能比電影中的情節更為復雜、曲折和激烈。
在改革開放的30年時間里,國企改革一直是個老大難問題。1998年,當時的國務院總理朱镕基甚至用“闖地雷陣”來形容。“國退民進”的浪潮雖然從一定程度上擺脫了虧損國企的桎梏,但也直接催生了一批一夜暴富的饕餮之徒,同時讓一大批工人下崗并被邊緣化。
李高成是這個時代需要的人。“如果任憑腐敗現象滋生泛濫,就會毀了我們的黨,毀了我們的改革,毀了我們這個國家!”他說話擲地有聲,但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真正聽進去。
《天道》(2007年)
《天道》提出了一個有意思的論點:文化屬性決定命運。
2007年播出的電視劇《天道》,講述了一個扣人心弦的故事:
效力于德國一家私募公司的商界怪才丁元英,用超出常人的手段,將從德國募集的資金投進中國股市,用“文化密碼”瘋狂掠奪中國的錢財,后來又良心發現退出公司,但他為退出付出了經濟上的慘痛代價。回到古城“隱居”時,認識了從小在法蘭克福長大、如今在古城刑警隊任職的女刑警隊員芮小丹。兩人從相識到相知,上演了一出精彩、浪漫、傳奇的天國之戀。
《天道》提出了一個有意思的論點:文化屬性決定命運。“透視社會依次有三個層面:技術、制度和文化。小到一個人,大到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任何一種命運,都是一種文化屬性的產物。強勢文化造就強者,弱勢文化造就弱者。”
2007年這一年的中國,GDP持續高速增長,股市和樓市雙雙飆升,經濟形勢一片大好。當年的5月,英國《經濟學人》雜志的封面模仿了電影《金剛》的場景,讓一只中國熊貓爬上了帝國大廈。
湊巧的是,此前的2006年底,一部叫《大國崛起》的紀錄片在中國熱播。國人的熱望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