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曲調先有情

白居易認為，時代的鼎盛和社會的好壞，這些都可從詩歌當中反映出來，因此，“歌詩合為時而作”（《與元九（稹）書》），要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周詳明直，富有感情。白居易的詩歌具備以上特點，因而流傳極廣。他的摯友元稹說：“自篇章以來，未有流傳如是之廣者”（《白氏長慶集》）。白居易自己也說：“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鄉校佛寺或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仆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仆詩者”。不但在國內，白居易的詩歌在日本、高麗等國也被爭相傳抄，其中最流行的，要算《琵琶行》。直到現在，仍有不少外國學者在研究白居易的詩歌，并為之譜曲、演唱。比如日本作曲家中田博之用日語和現代邦樂為《琵琶行》譜曲，男女聲對唱，聽來深沉細膩，甚為感人。

白居易原籍太原，誕生于河南新鄭縣的一個小官僚家庭，幼年時避亂越中（浙江），青年時家境貧困。29歲時，白居易舉進士成功，后任左拾遺等職。他看不慣朝政腐敗、官僚卑鄙，“長安惡少出名字，樓下劫商樓上醉”（王建《羽林行》）的混濁風氣，意欲澄清政治，于是上表請求革除弊政，得罪權貴，于815年被貶為江州司馬。816年，他寫了《琵琶行》，借淪落天涯的琵琶女子的一生遭遇來抒發自己的不幸。詩中，一個彈，一個聽，彈者和聽者的一生盛衰都通過音樂的變化形象地體現了出來。白居易是把自己的命運與琵琶女的命運聯系在一起的，因此發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嗟嘆。雖然宋人洪邁認為此詩所寫夜遇琵琶女之事未必可信（參見《容齋隨筆》），但這是詩，是藝術，不必苛求真實。

這首長詩的情節曲折生動，人物形象鮮明，布局脈絡清晰，句律聲韻和諧流暢。讀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吟誦起來，真有“未成曲調先有情”之感。

在為這首詩歌譜曲的時候，我首先想到，這首詩的寫法很可能吸收了當時在長安寺院街坊頗為盛行的民間說唱（曲藝）的形式。與漢樂府民歌《焦仲卿妻》（《孔雀東南飛》）、北朝樂府民歌《木蘭辭》相比，它更通俗易懂，“直歌其事”（白居易《秦中吟》序）；全詩采取了抒情與敘述相結合、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相結合的藝術手法。其布局層次為：“序+第一部分+第二部分+第三部分”。因此，音樂布局需要與上述程序相適應。

序是用散文寫的，是全詩導言。我設計以第三人稱的身份朗誦，用音樂伴奏。音樂素材取自琵琶曲《夕陽簫鼓》（又名《潯陽琵琶》 、《潯陽夜月》 、《潯陽曲》）。這個樂譜早在1875年前已有傳抄本，1923年改編成絲竹樂合奏，取名《春江花月夜》。我取其一句主題音調加以變奏發展，隨著朗誦內容的感情起伏將兩者有機結合、并列進行。

第一部分自“潯陽江頭夜送客”至“唯見江心秋月白”，以第三人稱身份唱出地點環境、人物心境，然而通過琵琶演奏，繪聲繪色的描摹揭示人物內心壓抑悲憤的情緒——即白居易所說“事物牽于外，情理動于內”的哲理。唱腔和伴奏音樂用了《夕陽簫鼓》的一句主題音調，隨著詩意情緒變化不斷加以發展、貫串其中。因詩意的需要，我在后半部分借鑒了京劇音樂[流水板]（2/4）、[緊伴散唱]等板式，從而加強戲劇性，體現出“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的意境，揭示了詩人內在的激動情緒，同時使音樂有對比地趨向高潮。

第二部分自“沉吟放撥插弦中”至“夢啼妝淚紅闌干”，以琵琶女第一人稱口吻追述自己的身世，緩緩展示出一個悲劇性故事，引起詩人的內心共鳴——被貶謫兩年以來的憂郁之情。這部分唱腔音樂吸收了北方京韻大鼓及南方越劇、滬劇音樂，經過融化揉成柔美舒展的[慢板]，且用富于敘述性的“清板”形式來唱。同時，為體現“京城長安”的地方特色，我還吸收融化了具有陜西風韻的音調，在“整頓衣裳起斂容”、“夢啼妝淚紅闌干”等拖腔中體現出來。

第三部分自“我聞琵琶已嘆息”至“江州司馬青衫濕”。聽完琵琶女的悲涼身世，詩人不勝感慨。他對琵琶女的不幸遭遇寄予無限同情，最后感動得淚濕青衫。這部分是以詩人第一人稱來抒寫感慨和激動的。我仍以《夕陽簫鼓》的音調作為唱腔和音樂的主旋律，唱出“座中泣下誰最多”的悲憤問號，使音樂再次推向高潮。最后一句“江州司馬青衫濕”再現《夕陽簫鼓》的主題音調，使之前后呼應，完整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