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和取同”：蘇聯失敗原因的深層次解讀

［摘 要］ 蘇聯政治領域的高度集中、單一的計劃經濟體制、思想文化領域的清除異端以及對各加盟共和國自主發展權的限制，實際上就是“棄和取同”，以“同”即單一性來鑄造整個社會。由于“同”背離了事物存在和發展的基本法則，因而它促使蘇聯一步步地走向衰竭，并成為其失敗的根本原因。

［關鍵詞］ “棄和取同” 蘇聯失敗 原因

西周幽王時，鄭桓公問史伯（伯陽父）周王室的氣數如何，史伯明確地告訴他，周王室將要滅亡了，因為幽王實行的政策是“去和而取同”，“以同裨同，盡乃棄矣”，故“同則不繼”［1］。果然，沒過多久，幽王便國破身亡了。

為什么史伯能夠對周王室的命運預測得那么準呢？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基本的政治和社會發展規律，那就是“同則不繼”。史伯是古代中國探討“和”與“同”這對政治哲學命題的第一人。他認為，“和”就是“以他平他”，即各種不同事物的配合與協調，這是宇宙萬物存在和發展的根本規律。所謂“同”，是指事物的單一性，但凡單一的東西是不能長久的，因為這違背了事物生存的基本法則。當我們根據史伯的論述來考察蘇聯70多年的歷史進程時，便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蘇聯之敗，其根本的原因正在于它一貫實行了高度的“同”，排斥、扼殺“和”即多樣性，使整個社會呈現突出的單一性特征。下面，我們從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和民族關系等方面分析蘇聯所實行的“同”及其嚴重后果。

一、高度集中的政治體制使政治領域死水一潭

眾所周知，高度集中是蘇聯政治體制的根本原則和特征。這種政治體制所具有的“同”即單一性是非常明顯的：

第一，在政黨問題上，蘇聯實行的是一黨獨存、一黨專政。

十月革命勝利之初，蘇俄也存在過多黨并存的局面。隨著布爾什維克和孟什維克的斗爭和決裂，從1922年起，布爾什維克（1922年底后為蘇聯共產黨）一黨獨存、一黨專政的政治體制就很快確立了下來。1936年，當蘇聯宣布消滅了階級、勝利建成社會主義時，斯大林更是從理論上肯定了一黨獨存、一黨專政的政體。他說，在蘇聯只有工農兩個“相互友愛的階級”，因而，“也就沒有幾個政黨存在的基礎，也就是說沒有這些政黨自由的基礎。在蘇聯只有一個黨，即共產黨存在的基礎”。［2］P408蘇聯在政黨問題上的單一性，不僅導致了政治迅速走向僵化，而且為以后一系列全局性、根本性政治錯誤的發生開啟了大門。

第二，在黨政關系上，實際的情況是黨政不分、以黨代政。

政黨與政府的性質不同，功能各異，在政治領域中發揮的作用也是不一樣的，它們各司其職，相互配合，正是政治多樣性的重要體現。由于斯大林片面強調黨的領導作用以及在黨的領導下整個國家和社會的高度一致性，在實際政治生活中便形成了黨政不分、以黨代政的單一性政治局面。在蘇聯，黨幾乎包攬了國家的一切，“像制定國民經濟計劃、批準國家預算等本應屬于最高權力機關職權的，都由聯共（布）包攬了。人們甚至可以在蘇共的決議匯編中看到黨中央領導機關對什么作物施用什么肥料、施用量多少，貨運、客運機車用什么牌號等純屬技術性問題的具體規定”。［3］P278在蘇聯這種單一性的黨政關系中，政府和蘇維埃基本上處于完全被動的地位，沒有起碼的主動性和自主權，使蘇聯共產黨的錯誤得不到及時的制止和糾正，也造成了嚴重的官僚主義。

第三，在行使權力的過程中，形成了個人專斷的局面。

蘇聯政治的集中不是一般性的，而是高度集中，高到國家的一切最終權力完全集中到斯大林一個人的手里，形成了個人專斷的局面。在蘇聯，從20年代末開始，國家的大政方針都是斯大林根據自己個人的判斷和意志來進行決定的。“在全盤農業集體化運動中，提出從限制富農向消滅富農過渡這樣一個有歷史轉折意義的政策轉變的，不是黨的代表大會，也不是中央全會或政治局，而是斯大林個人；在基洛夫被刺之后，斯大林竟未經政治局集體討論便發出了在全國進行大清洗的如此重要的文件；斯大林甚至以個人的名義發出召開十八大的通知”。［4］P284像斯大林這樣個人壟斷了黨和國家的所有大權，是權力運行單一性的極端體現。更為嚴重是，它會進一步導致對整個政治和社會高度單一性的極力追求，從而造成籠罩一切、讓人窒息的單一性。自30年代以來，蘇聯黨和國家政治生活中家長制、一言堂盛行，容不得不同的意見和聲音。凡是與斯大林個人意志不符合的，都會受到嚴厲的打擊和清洗，數以百萬計的人被迫害致死。

在高度單一性的重碾之下，整個國家無不順從于最高領導人的個人意志，民主的氣氛蕩然無存，政治生活歸于一潭死水，人治取代了法治，權力不受制約，以致于腐敗叢生，病入膏肓而失敗。

二、單一的計劃經濟體制窒息了經濟的生機與活力

蘇聯政治的單一性是以經濟的單一性為基礎的。蘇聯經濟的單一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單一的所有制結構。

在新經濟政策時期，蘇聯的所有制結構還具有多樣性的特點。但是，隨著1929年開始的全面“大轉變”，非公有制的經濟成分迅速受到排斥和消滅。“到1932年，工商業中的中小私有企業即被完全消滅。到30年代中期，與外資的合營經濟基本上消滅了”。［4］P361根據1936年蘇聯頒布的憲法，只有兩種所有制形式即國家所有制（全民所有制）和合作社——集體農莊所有制為法律所承認。這樣，蘇聯的所有制結構就呈現出突出的單一性特征，即清一色的公有制形式。

第二，無所不包的計劃體制。

在單一所有制結構的基礎上，蘇聯建立了一套無所不包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指令性計劃體制，作為經濟運行的基本方式。所有的經濟活動、甚至文化科學等活動，都被置于嚴格的計劃控制之下。“在我們的計劃制度中，我們已經走得這樣遠，這樣深，以至我們確實沒有任何經濟、文化或科學研究部門還在計劃之外和在計劃工作范圍之外”。［4］P354嚴格的計劃體制，必然形成單一的經濟管理方式。在蘇聯，整個經濟的運轉，主要是靠各種各樣的行政指令和指示來進行的，形式多樣的經濟調節方式基本上受到排斥。

蘇聯這種以單一性為特征的所有制結構和經濟運行方式，不僅與它的生產力發展水平不相適應，而且違背了經濟運行的基本規律，因而必然極大地窒息經濟的生機與活力，促使其走向衰竭。同樣嚴重的是，它還造成了根深蒂固的官僚主義，給蘇聯政治、經濟和思想文化等各個領域的發展戴上了沉重的枷鎖。

三、不斷清除“異端”造成了思想文化領域“萬馬齊喑”的局面

蘇聯之所以能夠在政治、經濟領域確立高度單一性的體制模式，是以斯大林絕對的個人權威和主宰一切的個人權力為基礎的。同樣的道理，若要這種體制模式能夠鞏固下來，那就必須以斯大林個人的意志和權威不能受到任何的懷疑和挑戰為前提。所以，1929年開始的“大轉折”就不可避免地要席卷整個思想文化領域。為了在思想文化領域樹立斯大林個人的絕對權威，蘇聯首先在哲學領域展開了對“德波林學派”的徹底批判和清算。斯大林明確地指示從事意識形態領域圍剿工作的米丁等人：“你們現在的任務是全面展開批判。展開攻擊是主要問題。向各個方面展開攻擊，在沒有攻擊過的地方展開攻擊”。［3］P368“必須徹底審查機械論者德波林分子和其他修正主義者所做的一切，審查他們的全部著作，批判他們所寫的、所做的、所說的一切”。［5］P166這種狂飆式的批判和圍攻，所要達到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樹立斯大林在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的泰斗地位，在整個思想文化領域樹立對斯大林個人的絕對崇拜，以斯大林的理論為唯一的理論，所有的研究都必須絕對地與斯大林的理論一致。在掀起哲學社會科學領域批判浪潮的同時，文學藝術領域也展開了對“拉普”全力圍攻，經濟學領域、甚至自然科學領域的批判活動同樣是馬不停蹄。

通過這一系列的批判和圍剿，蘇聯思想文化領域多樣發展的局面便宣告結束。就文化藝術領域來看，“20年代以來存在的各文化藝術團體和流派都宣告解散，從組織上統一到全蘇文藝協會中來；它們各種各樣的文藝主張和綱領也被取消，統統給納入了單一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藝理論和創作方法的軌道；它們各自出版的刊物也都被勒令停刊，改由其他刊物取而代之。從此，蘇聯的文化藝術結束了20年代繁榮活躍的局面，進入了30—40年代大一統的單一化時期”。不僅文學藝術領域成了如此局面，整個人文社會科學領域都迅速地走上了單一化的軌道。“到30年代末，95.5%的人文社會科學團體，92.9%的文藝創作團體，69%的普通文化教育團體，48%的自然科學和技術學會，都停止了活動，而官方建立的社會文化和學術團體也大多走上了統一化、行政化和國家化的道路”。［3］P368

蘇聯在思想文化領域強制推行的這種單一化模式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后果。它不僅導致馬克思主義被簡單化、教條化，喪失了認識和改造社會的功能，而且使整個思想界失去思考的能力和批判、創新的勇氣。科學理性的精神被個人迷信和崇拜所埋葬。面對巨大的政治壓力，沒有人愿意去進行理論的創新和發展，沒有人敢于去思考蘇聯存在的種種現實問題，沒有人愿意站出來講真話，人們麻木了，因循守舊之風籠罩著蘇聯。一個國家的滅亡，必始于思想的死寂。也就是說，一旦一個國家沒有人愿意和敢于思考，那它離衰亡就不遠了，正如鄧小平同志所指出的那樣：“一個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一切從本本出發，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進，它的生機就停止了，就要亡黨亡國”。［6］P143

四、實際上的單一制極大地削弱了蘇聯的凝聚力

眾所周知，沙俄曾是一個民族的大監獄。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及其引發的革命浪潮的沖擊下，隨著沙皇政權的垮臺，各個民族獲得了解放，并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了獨立的民族國家。十月革命之后，建立了紅色政權的獨立的民族國家為了生存和恢復經濟的需要，決定聯合起來，組成一個聯盟國家。在蘇聯成立的問題上，列寧堅持各共和國都以平等的身份加入，并且有退出聯盟的自由。應該說，列寧的主張是正確的，因為這充分照顧到了各共和國政治、經濟和歷史文化的特殊性。

列寧去世后，隨著斯大林個人掌握了絕對的權力，聯盟中央與各共和國之間的關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高度集中的政治和經濟體制迅速形成的過程中，聯盟中央對各共和國的控制越來越緊。蘇聯成立時，聯盟中央只設了5個全聯盟部、5個聯盟與加盟共和國聯合部委。然而，到了1936年，增加到12個全聯盟部和13個聯盟與加盟共和國聯合部委。不僅如此，聯盟中央的管理和控制權還直接深入到各共和國的內部。在經濟管理方面，“聯盟中央部門直接控制（各共和國）有關企業的人、財、物和產、供、銷，廠長由中央部門委派，財政由中央統收統支，物資由中央統一調撥，企業的年度計劃、季度計劃都要報聯盟中央有關部門審批。至于集體農莊和國營農場的播種面積、品種布局、牲畜種類和頭數，以及各種農藝措施等，也都由聯盟中央自上而下地規定”［7］P241。至于政治方面的控制，更是非常的嚴密。這樣，蘇聯名為聯盟國家，實際上成了單一制國家，各加盟共和國的主權名存實亡。

蘇聯的這種變化，背離了蘇聯民族多元并存和發展的特點，因而必然損害各共和國的利益，制約它們的發展，加劇各加盟共和國與聯盟中央的矛盾，使分裂傾向得到了強化。同時，正是憑借這種高度集權的單一制關系，久已存在的大俄羅斯主義不時地惡性發作，傷害了其他民族的民族感情，極大地削弱了蘇聯的凝聚力，為以后的劇變埋下了禍根。

蘇聯在斯大林時期形成和鞏固起來的上述以“同”（單一性）為基本特征的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和聯盟關系模式，雖然在五六十年代經過了一些改革和調整，但基本的特性是沒有變化的。由于蘇聯對“同”的高度重視、追求和維護，鑄造出了一個高度單一的社會。由于它違背了社會存在和發展應該是多元和多樣的這樣一個基本特性，因而必然極大地窒息社會發展的生機與活力，使蘇聯在自己鍛造的枷鎖中迅速地耗盡了精力。經過了七八十年代的步履蹣跚之后，終于在剛剛艱難地邁入九十年代的門檻后便轟然倒下。蘇聯從興到衰再到亡，正是“同則不繼”這個規律活生生的再現，是“棄和取同”的必然結果。對正致力于和諧社會建設的當代中國來說，一定要認真吸取蘇聯失敗的教訓，在“和”與“同”的問題上，要有清醒的認識和把握。○

參考文獻：

［1］《國語·鄭語》。

［2］《斯大林選集》下卷。

［3］宮達非主編：《蘇聯劇變新探》［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8.

［4］劉克明、金揮主編：《蘇聯政治經濟體制七十年》［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5］張念豐、郭燕順編：《德波林學派資料匯編》［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2.

［6］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7］張偉垣等主編：《蘇聯興亡和社會主義前景》［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9.

責任編輯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