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一扇門

小民近乎絕望地抬起目光，望著西邊的天空，夕陽正像灶膛里木炭的余燼一般越來越弱了。是的，小民現在很絕望，她似乎已經預感到那個人不會來了，可她不知道，現在除了在此繼續等待，還能干什么?

當然，小民還可以回到網吧里，繼續去做網絡游戲，或和QQ上的某個帥哥聊天。是的，小民想，說不定她一會兒還會回到網吧里去。她可以繼續坐在電腦的熒屏前，捱到這個深秋里的下一個黎明。可以后呢，誰知道呢?

夕陽正徐徐熄滅著。小民垂下眼皮，疲憊地把身體靠在了江橋橋頭的欄桿上。小民是昨天夜里從城市的另一端一路走到這個叫哈達灣的地方來的。她在此中斷了腳步，她感覺她正在信馬由韁地漸漸遠離這座城市。

昨天上午，小民在城市的街上閑逛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她一邊漫不經心地拿眼睛看著身邊的街道，一邊盤算著是不是要到那個地方去——洗浴中心，是的，洗浴中心……昨天晚上在這座城市賓館發生的那件事，對于小民就如同一場夢魘。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挫傷。此刻，她嘆了一口氣，想，如果有人現在介紹她去做洗浴中心的小姐，沒準她也會去做的。

小民干嘛要來到這座陌生城市呢?她是來這座城市會一個帥哥的。這位帥哥是她在網上聊天時認識的。小民已經不止一次在網上接到過和她聊天的帥哥的邀請。他們邀請她去到他們所在的城市里相會，并許諾給她介紹工作。小民終于心動了。在她對那些網友帥哥做了十分細致地挑選之后，她最終選定了要和這位網名叫天亮的帥哥見面。她認為她在網上認識的這些帥哥中，這位剃光頭的帥哥還是比較可靠的。光頭帥哥告訴過她，他已經有家庭了，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和一個因為車禍丟掉了一條美腿的老婆。他對小民說，你知道我老婆失去的那條長腿，有多么的美嗎?小民當然不知道，她怎么會知道呢?她又沒有看見過他的老婆。光頭帥哥曾告訴小民，他不能和她結婚，似乎也不會包她做二奶，那樣，他就太對不起他的妻子和女兒了。不過，他還是十分歡迎她到這座城市來，可以盡其所能給她找一份令她滿意的工作——這對于他來說，也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聽見光頭帥哥這樣說，小民真是興奮萬分，她真的太想快些地見到這位光頭帥哥了。

視頻那端，光頭帥哥吸著一支香煙，他夾煙卷的手指看上去很光滑很柔軟，小民甚至看到了從他嘴里吐出來的霧一般的煙氣。他微笑著告訴她，他在這座城市的哥們兒很多，他有十一個拜把子兄弟，甚至有人稱他們是這個城市中的黑社會聯盟。他說，他本人和他的這些兄弟大多是在社會上有過污點的人。不過，他們卻是很講義氣的。尤其是對他很講義氣。

光頭帥哥的臉上在視頻上露出了微笑，他用電動剃須刀刮著看上去本已十分潔凈的下巴，他通過耳麥說，我是一個蹲過大獄的人，當然，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可如果你說我是壞人吧，我卻大江中救起過兩個自殺的人，他們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中學生，女的是中年人，我還連續三年為福利院捐了款……現在我還信佛，在我的店里請了一個很大的佛龕……在我看來，對我好的人就是好人，你說對不對?你說對不對?

小民嘆了口氣，她覺得他的話好像也有道理。她已經被對方的詭辯弄昏了頭。她已經開始欣賞他，甚至有一點喜歡上他了。光頭帥哥對她說，他的這些哥們兒有酒店的老板，有洗浴中心的老板，有小商場的老板……還有一個是派出所的警察。光頭帥哥對小民說了很多話，他的話在她的腦海里激起了一朵又一朵新鮮的浪花。光頭告訴她，他因為幫一個朋友打仗被判了七年刑。后來，又被減了二年。他在蹲監獄時耍了一個花招。他在監獄里給他老家的電臺的交友欄目寫了一封征友信，他在那封信里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他在信中希望能結交到一位女友，希望她能幫助他新生。于是，他戲劇般地認識了現在的妻子。

光頭帥哥在QQ上賣了一個關子，讓小民猜他的妻子的職業。小民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然后說，她是學校老師吧……對方在耳麥中十分驚奇地啊了一聲，你是怎么猜出來的?小民頗為吃驚，說，我的老天，你的老婆還真是一個學校里的老師呀?

小民哪里知道對方的老婆是一個中學老師?她又有些興奮起來。她只是胡亂瞎猜的，她沒有想到光頭的妻子竟真是一個中學老師。此時，視頻上的光頭在她的眼前愈加地亮堂起來，瀟灑起來。她想，一個帥哥，一個汽車修配店的小老板，竟會安心地守著自己的瘸腿老婆過日子，看起來，他還真是一個很不錯的帥哥呢!

小民又想，沒準光頭是在騙我吧，網上的騙子多得是，有騙財的，有騙色的……這個大眼睛高鼻梁的帥哥要騙我什么呢?我家很窮，家里有三間舊瓦房，房頂上的瓦縫里居然長出了一棵小柳樹，常有一些小鳥兒和蝴蝶兒落在上面歇腳……她哥哥在外面打工，家里還有一個靠做豆腐維持生活的老爹……因為家里窮，老爹已經逼過她好幾次要給她哥哥換親……那么，他是要騙我的色了?她害羞地偷笑起來，她知道自己長得并不好看，只不過是身材還好。

小民的臉紅了，她想，我還巴不得被有錢的帥哥騙一回呢。她想，這光頭雖然做過錯事，可我也不在意他曾經做過什么，正像光頭說的，只要他對我好就行了。我就是和他上床也沒有什么。再說，我也已經不是什么處女了。

當初，小民是為了她的哥哥才和人家睡覺的。她哥哥在去城里打工之前，偷過人家的牛。被人家五花大綁送進了鄉派出所。派出所的李公安找到了她。李公安都已經三十多了，李公安的女兒都上小學了。李公安板著臉在小民的面前站了一會兒，然后，他就開始嬉皮笑臉地湊上前來摸她的臉蛋了，他對小民說，我可以救你哥，只要你順從了我。他說他可以把她哥救下來，她的哥哥偷的是他的表弟家的牛。李公安說，你哥哥也忒大膽了，就連派出所的人表弟家的牛都敢偷……李公安說，他可以在中間給打個圓場，然后，再少罰她的哥哥一些錢，否則，他就可以送她的哥哥去蹲拘留。小民最后在李公安的懷中癱軟了下來，她順從了他。

小民有些好奇地在網上向光頭打聽城中洗浴中心里的事。鎮上有很多女孩都爭先恐后進城打工去了。鎮上也時不時有人添枝加葉地傳言某個女孩在城里做了洗浴中心里的小姐。

小民好奇地在QQ上向光頭打聽在洗浴中心里做小姐是不是可以賺很多的錢?光頭在QQ上發過來一串的笑臉。他問小民為什么會關心這件事?小民沉默著。光頭就又問，你是不是很缺錢呀，難道你很缺錢嗎?小民心里想，誰不缺錢?我當然缺錢，俺家要是不缺錢，早蓋新房子了，早給俺哥娶新媳婦了……你不缺錢?可誰又知道你缺不缺錢，沒準你是一個水貨呢?是一個披著羊皮的狼呢。小民為自己豐富的想像嚇了一跳，嘴上卻說，不是呀，我只是好奇嘛。

小民老家的小鎮不算大，鎮上有一條街，街長有三百多米吧。街上有五家食雜店，三家網吧，一家個體旅店，兩家理發廳。鎮上都知道鎮上暗娼王小花的妹子王三花在城里做小姐。人們常常用手對王家那幢白色的小二樓戳戳點點。那年秋天，王三花的老爹去世了。王三花開了一輛漂亮的小汽車回到了村子里。王三花一身青衣，臉上戴著墨鏡。和王三花同來的，是一個年輕氣派的小伙子。鎮上有人說，男青年人是包養王三花的闊老板的司機兼保鏢。

鎮上的人竟從王三花的嫂嫂口中得到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和王三花同來的是包養王三花的老男人的兒子。王三花的嫂嫂說，王三花回來給她老爹送葬的這段時間，她和那個青年男人一直睡在一起。

小鎮上的人咂著嘴，向地上吐著唾沫。望著王三花把那輛神氣的黑色小轎車開出了村口，他們久久不愿離去。

自從王三花回小鎮上給她爹送葬，鎮上進城打工的女孩便更加多起來。鎮上常有人用極復雜的語氣，說小鎮上誰家的女兒又在城里做了小姐了。現在，鄉下的女孩進城打工后做了小姐，或者被人家包做了二奶的早已屢見不鮮了。小民初中畢業后，去縣城打過工。在縣城的一家小飯店里做過服務員。她在縣城里做了半年服務員，她給自己買了好幾件好看的衣服，其余積攢下來的幾百塊錢，差不多全花在到網吧上網了。

小鎮上原來只有一家網吧。后來，多了一家，又多了一家……再后來，又黃了一家。小鎮竟也有了三家網吧了。

小民在網上和光頭認識有一段時間了。網上的光頭男人的年紀看上去也已經不小了，有三十多歲了。可他看上去卻依然很年輕，很氣派。男人嘛，男人要是有錢，四十歲看上去也很年輕的，人家是城里人，長得年輕些，也是正常的。有一天，網上的光頭男人向小民發出了見面的邀請，他對小民說，你很想到城市里來是吧，那你來吧，你的旅費和吃住什么的，我全包下了。小民顯得猶豫不決，最后，她鼓足了勇氣問，你真的會幫我找工作嗎?

小民就這樣游戲般地來到了這個省會級的城市。她一下子就暈了，河流一樣的馬路，我的天，這哪是哪呢?小民真的是找不到北了。

小民站在火車站廣場東面一棵大柳樹下，等著光頭。她弄不準和光頭約定的是不是這棵大柳樹，站前廣場東面的幾棵大柳樹差不多一樣高，一樣的粗。

小民在公用電話亭給光頭打電話。她找到了光頭。光頭說他正在忙，正在和客戶談生意，要稍等一會兒才能過來。小民激動地說，那你先忙吧，生意要緊啊。

視頻上，光頭告訴小民，他們那個城市正流行光頭。小民也有些興奮地告訴光頭，她們小鎮上也正流行起剃光頭呢，鎮上的許多有頭臉的男人都剃了光頭。

真的像光頭說的，這座城市正流行男人剃光頭。在小民身邊走過的，凈是些剃著光頭的男人。在太陽光下，小民看見一顆顆閃亮的光頭，正溫暖地向她接近。她的心兒一陣猛跳……可等那些光頭男人一點點地接近了她，她才明白，這不是她要等的那個光頭。

小民有些望眼欲穿了。她在想是不是光頭已經來過了——他化了妝，戴了一頂鴨舌帽，又戴了一副墨鏡?小民努力地想使自己定下神來，她想，光頭已經在視頻上看見過我，他如果不想見我又怎么會邀我來這座城市呢?

小民聽了光頭的話來這座城市。光頭答應給她找工作，還答應給她一部舊手機。光頭告訴小民，他要給她的舊手機是TCL，有七八成新，還有照相功能。

小民早就想有一款手機了，在他們小鎮，有手機還依然是一種挺體面的事。小民狂喜地在耳麥中對光頭說，你把那舊手機給我看看。光頭說你等等，很快，他就在視頻上向小民亮出了好幾款舊手機，他對小民說，你看好了嗎，你想要哪一款?

光頭告訴小民，他現在是在汽車修配店的辦公室里和她聊天呢。小民不知道光頭的汽車修配店是什么樣子。她只看到那是一個不算大的屋子，屋子內有—張不算大的辦公桌，光頭坐在一張轉椅上，蹺著二郎腿，一邊吸著煙，一邊和她視頻聊天。偶爾會有一兩個穿著工作制服的年輕女人或者男的走進來，很恭敬地和光頭說話。光頭也不離開轉椅，依然蹺著二郎腿，向來人交待著什么。小民看出來，光頭真的是一個小老板呢。

有一次，光頭用手機上網和小民聊天兒，光頭是在股市里，他興奮地對小民說，我又賺了，又賺了，又賺了五萬。小民無比羨慕地說，祝賀你呀，祝賀你。

小民下午兩點下的火車，現在是傍晚五點多了。光頭卻一直也沒有露面。小民又跑到公用電話亭給光頭打電話，光頭的手機卻關了。小民有些發蒙了，她落下淚來，哭哭嘰嘰地又來到了火車站廣場的大柳樹下，她想，光頭不會不來吧?

小民此次來城里是有備而來。小民身邊的那個塑料編織袋子里有牙膏、牙刷，她預備的自己換洗的衣服，和一個廉價的化妝盒……她感到有些渴了，她去路邊的賣冰糕的老大媽攤車那兒買了一瓶礦泉水，她一口氣就喝下了整瓶的礦泉水，她又感到了尿急。可她卻不敢輕易離開站前廣場上的那棵大柳樹，她怕光頭一旦來了，又找不到她。

小民越來越感到尿急了，她又一次地急哭了。小民又跑到賣冰糕和礦泉水的老大娘的小攤車前，問老大娘附近哪里有廁所?賣冰糕的老大娘不冷不熱地說，火車站的候車室里有吧。

小民來到了候車室大廳時，候車室內的值班民警不讓她進去，民警問你有車票沒有。小民說，我有，我有。小民從身上摸出了從老家縣城來這座城市的火車票。民警看了一眼，對她說，這車票已經作廢了，我問你有沒有候車票。小民說，我沒有。民警說，你沒票我不能放你進去。

小民小跑著來找那個說話大嗓門的賣冰糕的老大娘。老大娘不耐煩地說，你這個丫頭，咋這么笨呀，你進候車室里面去干什么?那廁所就在候車大廳的外面啊。

小民抬頭望望火車站樓頂的大鐘。現在是晚上七點鐘了。她用手摸摸褲兜兒里的錢，她的褲兜兒里還有九十二塊錢。剛剛夠她回家坐車的路費。

在晚上將近七點的時候，小民的眼前竟忽地一亮，這一次，她真的在眼前的人流中看見了那個她期待的光頭了。光頭的身材比小民想象中的還要魁梧高大。小民在光頭身上嗅到很濃的酒氣。光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小民，嘴里的酒氣噴到了她的臉上。

光頭把手搭在了小民的肩膀上，在她的耳邊說，走，到我的車上去吧。小民側開臉，盡量離光頭滿是酒臭的嘴巴遠一些。

小民隨著光頭，來到了路邊，路邊停著一輛鉛色的小面包車。光頭搖搖晃晃打開了車門，伸出胳膊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面包車也像喝醉了似的，在花花綠綠的街市里穿行著。眼前的街市對于小民來說，像陌生而離奇的夢境。小民不知道光頭要把她帶到哪里去。她突然想，光頭不會把我賣了吧。

小民又感覺到肚子咕嚕嚕叫了。她感覺面包車帶著她在街市中走了很久。面包車在一家大賓館的門前停了下來。

光頭領著小民在賓館里開了房。小民明白光頭要干什么了。只是，她的肚子現在還餓著。她又感覺肚子咕嚕嚕叫了。光頭對著小民笑起來，從身上摸出二款款式不同的舊手機，把兩款手機在小民的面前晃了晃，問她，你看一看，你喜歡哪一款？

小民瞪大了眼睛，把兩款舊手機接在了手里，她對兩款手機都有些愛不釋手。但她還是選擇了一款紅色的更加小巧些的手機。

小民抬起頭，用略帶疑問的目光看著光頭，說，這手機真的給我了嗎?

光頭沒回答小民的話，似乎也無須回答。光頭開始脫衣服了。小民一下把頭低埋了下去。小民似乎早就預見到她和光頭的這一刻早晚會到來的。

光頭一邊脫著衣服，一邊說，你還真挺有眼光的，你挑的那款手機我新裝了電池，而且還有一張一百元錢的手機卡。這個時候，光頭已經脫得精光了。

光頭說，我先去沖洗一下，這天真熱，我要去洗一洗，你是不是要一起來?此時，小民手里正握著那款舊手機，她膽怯地向后面退去。光頭就向她笑了一笑，也沒有再勉強她。走進賓館的盥洗室里去了。

盥洗室里傳來了光頭沖澡的聲音。小民在賓館的大床上坐下來，她感到有些緊張，她安慰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她開始欣賞起豪華賓館的客房來。她心中嘆道，住在這樣氣派的房子里，就像住在夢中的天堂一樣。

就在這時，賓館的大床上卻有一曲音樂響起來，有一個外國的女人在歌唱，歌中還夾雜像是玻璃瓶子破碎的聲音，原來光頭的手機響了。

光頭顯然也聽到了他手機發出的歌聲了。他光著身子從賓館的洗澡間里奔了出來。小民又慌忙把頭低垂了下去。

光頭并沒有注意小民表情，他急匆匆地打開了手機，開始對著手機講話，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急，是大頭嘛，什么，你說得清楚一點，媽的，真是的……好了，我馬上就去，你們幾個先頂著……他開始急匆匆地穿衣服。他甚至像來不及和小民告別，就向賓館的門口沖去。但他還是想起了小民，他扭過頭來，對小民說，我有急事。你在這里等我吧。我一會兒就回來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身上摸出一個皮夾，從里面摸出了二百元鈔票向小民拋過來，嶄新的鈔票樹葉一樣飄落在了賓館的地板上。而此時，光頭已經在賓館客房的門前消失了。

小民跪在賓館的地毯上，把嶄新的二張大鈔拾在手里，她把鈔票橫在跟前，欣賞著上面的原本她所熟知的圖案。她的心安穩多了，有了這二百元錢，坐車回老家的路費是足夠了。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光頭居然一去不歸了。小民開始忐忑不安起來。她想，光頭到底去了哪里呢?難道是黑社會火并?剛才她看見光頭接電話時那副兇巴巴的樣子，真像黑社會的老大呢。小民不禁又擔心起來，是不是這個光頭真的要把我給賣了呀!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一個黑臉大漢或者一個蒙面人就會闖進這個賓館的客房，把她老鷹提小雞一樣地捉到床上，他們先把她給強奸了，又把她綁得結結實實，其中的一個家伙從身上取出一個黑色的布袋子來，把她裝進了黑布袋子里。他們把她扛在肩上，走出了賓館，把她塞進了一個黑色的小轎車的尾箱里……而等她被從黑袋子放出來的時候，她看見一大群斑馬正在草原上奔跑……原來，這群人販子已經把她給賣到非洲來了——原來，光頭竟然是一個人販呀。

小民偎靠在賓館的大床上打了一個盹，當她醒來時，已經午夜時分了。這時，賓館的大床上又有一曲古怪的音樂響起來，還是一個外國女人在唱歌，也是在外國女人的歌唱聲中夾雜著玻璃瓶子破碎的聲音。

小民先是驚呆著，之后，她奔到了床頭，原來是光頭留給她的那款手機響了。

小民打開了手機，對著手機“喂喂”地呼喚著。

在手機里，光頭說，今晚我不去賓館了。你也不要等我了，你在賓館住宿的錢我已經付了，你可以住到明晚十二點之前，你明天在城市里逛一逛，然后，你就回家去吧，對不起……好了，好了，我掛了。說完了，光頭就一下子掛掉了手機，他關了機。

這變故實在是太快了，簡直讓小民措手不及。小民手里握著手機，心中一片茫然。此刻，窗外的城市依然華麗著。然而，窗外的霓虹燈卻好似漂在小民眼前的鬼火，她開始頭暈目眩起來。

小民從老家出來之前，曾經為自己設想過許多結局，比如，成了光頭的情婦，或被光頭賣到了妓院里，或成了某個大酒店里的領班……而現在，賓館窗外華麗燈光真的讓她感到十分恐懼。賓館房間里的一切對于她也格外陌生起來。她再也無法在這里呆下去了。不然，她就會窒息和死亡。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著，快逃，快逃!

小民想她必須要盡快逃離這里。是的，她必須馬上逃離這里。她開始拎著她手上的那個塑料編織袋子向賓館的門外沖去。她原本擔心會遭遇什么阻擋，可是，沒有，她很順利就逃離了那家賓館，她開始在賓館外面的大街上狂跑起來。

小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城市縱橫交錯的街道，就好像是一條條雜亂無章的河流。大約在天亮的時候，有一條大江躍入了小民的視野。原來，她來到這座城市的松花江邊，她還從沒有看過這么寬闊的江。

小民走進了一個小商場，買了一個面包和一瓶礦泉水。后來，她鉆進了街上的一家網吧。她想不出除此之外哪里是她更能夠去的地方。城市里的網吧可比她老家小鎮上的網吧闊氣多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小民都沒有在網上尋到光頭的蹤跡。而以往，光頭卻是差不多天天上網的。晚上五點多鐘的時候，小民在網上結識了一個叫大頭鳥的在這座城市居住的網蟲。

大頭鳥問小民現在在哪里?小民說她也不知道這是哪里。大頭鳥說，你問問別人。小民就問了身邊的人，她身邊的人告訴她，這里是哈達灣。大頭鳥說，那里是郊區啊。大頭鳥說，那好，你就站在哈達灣江橋的橋頭等我吧。

小民問，哈達灣大橋在哪里呀?大頭鳥說，你出了網吧后，問問別人。估記你在的那個網吧，距哈達灣江橋很近的。

在路人的指點下，小民終于找到了哈達灣大橋。她就老老實實地站在哈達灣江橋的橋頭等著大頭鳥。

小民為什么要在江橋上等大頭鳥?她也不知道。很長時間過去了。總該有一個多小時了吧。然而，大頭鳥卻遲遲沒有出現。小民想，或許，那個大頭鳥已經來過了，就在剛才，她看見有一個戴著墨鏡的男青年，在從她身邊路過的出租車里伸出頭來，嬉皮笑臉地沖著她笑了一下。她想，沒準他就是大頭鳥。

有一個走路有一點瘸的中年男人在小民的身邊停了下來。小民想，他就是那個大頭鳥嗎?中年男人在她的身邊走過去了，但很快，他又走了回來。他問小民，你是干那個的嗎?中年男人向小民伸出了一個巴掌。小民有些暈，但她還是有一些明白了。中年男人這時又向小民伸出兩個巴掌，說，一百，小民還是沉默著。突然，她尖聲哭叫了起來。那尖銳的哭聲把那中年男人嚇退了。

小民手上握著的手機此時突然響了起來，電話是光頭打來的。他問小民現在在哪里?小民哭嘰嘰地說，我在哈達灣橋頭。光頭說，你怎么會在那里?小民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光頭在電話的那一端笑了一笑說，你不是說就是來城市的洗浴中心打工也可以嗎?你還想去那里嗎?小民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去。光頭就說，那你打—輛出租車到星河洗浴中心來，你跟司機說，他會把你帶過來的。

二十分鐘后，小民坐著出租車來到了星河洗浴中心，她提著手中的塑料編織袋子走進了一個很大漂亮的大房子，有一個三十多歲染著紅顏色頭發的女的迎上來，她說，你是小五介紹來的吧，你叫小民對吧，來吧，來吧，進來吧。

這個時候，小民才知道光頭的另一個名字叫小五。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