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馭全局的兩個環節

領導干部要有駕馭全局的能力，這句話，人們都很熟悉。不知人們是否注意到，這句話的主體詞是沒有任何級別的限制的——不管是哪一級的領導干部，都要有駕馭全局的能力。也就是說，不管是哪一級領導干部管轄的地方，都有它的全局。如何在全國一盤棋的整體格局中，規劃本地區或本部門的大局，駕馭本地區或本部門的全局，乃是一門很高深卻又很有實用價值的學問。毛澤東的《黨委會的工作方法》可謂是這門學問的簡明教程，他在這篇文章中說到的要善于當“班長”、要學會“彈鋼琴”、要胸中有“數”等見解，即使今天讀去，也都相當鮮活，使人既有所悟，也有所得。

本文只想談談領導干部駕馭全局的兩個環節，一曰“典型”，二曰“抓手”。

有一句老話，叫做“胸中有全局，手中有典型”。這句話相當精辟地揭示了典型與全局的關系：“胸中有全局”，才能發現具有普遍意義的典型；“手中有典型”，才能借以指導并推動全局的工作。遠的不說，僅在改革開放三十年來的歷史過程中，也可以很明顯地看出手中的典型與胸中的全局之間的關系：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是由小崗村這個典型入手推廣開來的；對外開放的整體格局，是由深圳、珠海、汕頭、廈門這四個最早的經濟特區作為典型，爾后逐步擴大形成的。鄧小平一直強調的要“大膽地試”，也是從點入手的。失敗了，因為是點，無礙大局，還有失敗的教訓可以吸取；成功了，則有成功的經驗可以用來推廣，從而帶動全局的工作。所以，這種“試點”，往往也就是典型?！靶刂杏腥?，手中有典型”，雖是老話，卻沒有過時，它符合從實踐到理論又從理論到實踐的辯證唯物論認識論，也符合從個別到一般又從一般到個別的領導方法。大凡具有駕馭全局能力的領導干部，都會善用典型，懂得以點帶面。

恰如任何優質或名牌的產品都有假冒偽劣一樣，典型也有假冒偽劣。如上所說，典型是用來“以點帶面”的，不能用來“以點代面”。那些“以點代面”的“典型”，就不是本來意義上的典型，那只是用來粉飾自己政績迎合上級意圖的“典型”，是專門端給上級看的，已被人們相當形象而又相當準確地稱為“盆景”。我曾在一篇短文中扼要地歸納過這種“盆景”的特點。其一，“盆景”很小，因為它只是“自然景物的縮影”，而且受著“盆子”的局限，這是“盆景”與典型的相通之處。典型被人稱之為“點”，比起面來，“點”自然是很小很小的。這大概就是“盆景”容易冒充典型的客觀條件；其二，“盆景”很假，因為它經過藝術加工，無論草木還是水石，都得適合盆子的尺寸，“長者屈而短之，大者削而約之”。（劉鑾《五石瓠》），這是“盆景”與典型的本質區別。典型可以培育，可以發掘，卻切忌“藝術加工”，更不可“制作”，大凡“制作”出來的“典型”，盡管“膚寸而果實結”，“咫尺而畜蟲生”，卻沒有以點帶面的質地；其三，“盆景”只是一種陳設品，它是專門供人觀賞的，這是“盆景”與典型似是而非的地方。典型也要讓人觀賞，但它不僅有觀賞價值，更具有推廣價值，觀賞的目的在于推廣。

以制作“盆景”代替培育和發掘典型，是領導工作中的偷工減料和弄虛作假。制作這樣的“盆景”，或許可以欺騙上級領導，卻難以在眾目睽睽之下瞞天過海，因為搞這種形式主義的人往往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制作這樣的“盆景”，或許可以幫助他們升官晉爵，卻很難幫助他們駕馭全局——誰要是把“盆景”當作典型去推廣，肯定會弄得進退維谷，騎虎難下，最后只好吃不了兜著走。

駕馭全局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抓手。這是上個世紀90年代流行起來的名詞，原先更多的被人叫做把柄。把是什么，把就是掌握；柄是什么，柄就是把手，把這兩個字綴合在一起，是一種同義反復，說茶杯上的把兒和說茶杯上的柄兒并沒有多大的區別。無論什么器具，都得有一個把柄才能抓得起來，于是才有抓手之謂。把柄這個字眼，《辭?！方忉尀榭梢杂脕硪獟兜氖?。無論是說抓人把柄，還是說被人抓了把柄，似乎都帶有一點貶意。說一個人專愛抓人把柄，使人感到可怕；說一個人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了，總也不是那么光彩。所以如今人們在并無貶意之時，就習慣用抓手，而很少稱把柄了。一個地區，一個部門，要能抓得起來，也得有抓手，有把柄。要不，“駕馭全局”也就無從入手。

據我所知，“抓手”這個詞匯，用得較多的是從事群眾性精神文明創建活動的部門。比如說，文明單位、文明村鎮、文明城市三大系列創建的評比活動。在這三大系列創建活動評比中的優劣情況，作為相關地區或部門的領導人政績考核的重要依據，與他們的升遷直接相關。這樣一來，虛的就會變成實的，軟的就會變成硬的，抽象的也會變得具體起來。實事求是地說，這確實是促使有關領導人“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相當有效的辦法，對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具有很大的推動作用，被從事這方面工作的人們當做一個極其重要的“抓手”，也就不足為怪。

但我也注意到這樣一種情況，工商、稅務以及金融、電信、電力等“國企”文明單位的“高產地帶”，往往又是腐敗現象易發的行業。前些年，黑龍江人民檢察院職務犯罪預防處還曾將這些行業列為腐敗易發的“高危地帶”。這兩個極端矛盾的概念，共存于幾乎同一的范疇之中，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些行業的單位有錢。首先是有錢，有權，然后是有漏洞，即缺乏嚴密的制約機制與監督機制，這才造就了腐敗易發的“高危地帶”。至于這些行業又是文明單位的“高產地帶”，在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因為有錢。因為有錢，于是就有精神文明建設的所謂“硬件”，包括寬敞明亮優雅的環境和現代化的設施，于是就有用錢堆出來的所謂的“典型”即“盆景”和花架子，于是就能去侍候去打發下去考評文明單位的并非都是“特殊材料”鑄成的各色人等。

這樣一來，這種“抓手”又大有其抓得正與抓得歪的分別：是把考評的對象，當做自己工作或服務的對象，還是當做自己權力尋租或“創收”的對象，或曰“權力資源”。這種情況在別的職能部門同樣存在。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所謂“魚有魚路，蝦有蝦路”——你有你的“抓手”，我也自會有我的“抓手”；你有你的“權力資源”，我也自會有我的“權力資源”。稅務部門的“權力資源”在廣大的納稅人中，工商部門的“權力資源”在眾多經營人中，交通管理部門的“權力資源”在各種車輛的使用者中……只要你有求于他們的“服務”即他們手中的權力，就會給他們的權力尋租或“創收”留下了很大的空間。于是，所謂的“抓手”，也就成了有關職能部門抓錢之手?！白ナ帧边@個詞匯，很有可能因為被大量事實賦予這種貶義而將會像把柄那樣使人唯恐避之不及。

這種情況，應當引起各級領導的高度關注。不僅你自己不能把“抓手”變成抓錢之手，對你的那些“抓手”也須有所警惕。假如你的那些“抓手”大都完成了從“抓手”到權力尋租或“創收”的嬗變，“駕馭全局”也就必成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