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婦”長成記

我從沒想過“潑婦”這個詞會出現在自己身上#65377;雖然不是大家閨秀，但從小父母也教育我對人要禮貌，要寬容友善，為了不辱沒父母顏面，我也盡量保持著這些品質#65377;可自從大學畢業來到深圳這個高人口密度的城市，我的那些品質往往會在每天早晨和傍晚兩個時段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完全相反的我#65377;造成這種劇變的原因，不是我精神分裂，而是為了那個叫做公共汽車的交通工具#65377;

到公司報到的第一天，同事就交代我一些來深新人注意事項，并特別強調，坐公交車一定要舍棄臉面，讓我一度覺得他很夸張#65377;在關內坐車時，我并不覺得公交擠#65377;然而，當我搬到關外便宜的房子后不久，我就意識到我錯了#65377;

第一天上班，我算好時間起床出門，當我慢悠悠走到車站，眼前的景象卻把我鎮住了#65377;站臺上塞滿了人，站臺前的馬路上也是黑壓壓一片#65377;人人都在張望，因為前方的人擋住了視線，后面的人就插到前面去，如此反復，很快，馬路的一大半被人群占領#65377;

公交車在離站臺百米遠時，人群就涌動起來，車速降下時，人群開始跟著車奔跑，他們互相推搡，中間夾雜著抱怨和咒罵的言辭，看著他們緊貼著還沒停下的車奔跑，目瞪口呆之余，我最擔心的是，他們的腳不會被車軋到嗎?

看著無論男女此時毫無形象，我不禁站得更挺拔了，嚴守在站臺上，不越雷池半步，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能如此粗魯而不講究秩序呢，我安心等待著我要坐的車，暗想，即使到時也有那么多人，我也不會去搶，不可能每趟車都這樣#65377;

然而，事實是殘酷的#65377;我剛邁出優雅的腳步，前腳還沒踏出站臺，人群已涌到了車門前#65377;我只好優雅地收回腳，等待下趟車#65377;擠車的人一個貼著一個，往車上推，售票員高喊“上不了了，坐下趟”，車下的人卻鍥而不舍，一個戴著眼鏡，背著挎包的斯文男子，兩手抓住門口的欄桿，一只腳先蹬上車，另一只腳再用力往里擠，居然也上去了!在售票員“關門”的獅吼中，那位憑著釘子精神終于擠上車的男同胞，在門被關上#65380;車子起步的同時，整個貼到了車門上，秀氣臉龐頓時像從七樓摔到地上的柿子，糊成了柿餅#65377;

目送柿餅老兄遠去，我搖搖頭繼續從容地等車#65377;一趟趟車來了，一群群人沖了上去，半個小時過去，我的身軀再也無法繼續挺拔，我的腳也不由自主走下了站臺，這可是我第一天上班!有人攔了出租，看著他們絕塵而去，我內心激烈掙扎起來:照此情況下去，再等車我也可能擠不上，可深圳出租起步價12.5元，到公司需要30元，如果堵車，四五十元都是有可能的#65377;假如我現在月入上萬，那我可以毫不猶豫，去買輛車都不成問題，但我只是個剛剛畢業，用借來的錢租的房子，第一月工資還沒發的窮人，這30元夠我兩天的生活費#65377;

抱著僥幸心理又等了十分鐘后，我摸了摸錢包，終于狠下心攔了一輛出租#65377;車上空調溫度很適宜，座位很寬敞，我也能繼續保持我的優雅，可是，看著跳價表上不斷上升的數字，我的心卻在滴血#65377;其實，遲到一次的罰款是20元，比打的便宜，但我怎么敢遲到?

第二天，我提前二十分鐘起床，深吸了十幾口氣，雄赳赳氣昂昂走向了公交車站#65377;幸運的是，車門剛好停在我的眼前，車門打開，售票員說“先下后上”，出于禮貌，我連忙讓到一邊，可車上的人還沒下去，后面的人就涌了上來，很快，我被夾在人群中，一邊要護住包，一邊還要禮貌地對身邊的人說“麻煩等別人下了再上”，結果，就像沙粒丟進了大海，毫無痕跡，而本來離車門最近的我卻被要搶著上車和搶著下車的人推到了遙遠的地方#65377;

等我終于努力再次擠到車門前時，車門卻在我面前毫不留情地關上了#65377;那一刻，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65377;那次，我又打車了#65377;為了擠上車，我一再把起床時間提前，可公司固定在八點二十開門，一旦早起，是不用擠車，卻要在空蕩的辦公大樓里等一個多小時#65377;而由于睡眠嚴重不足，在一次工作出錯被上司狂罵一通，告訴我再出錯就不用來上班后，我只能!擇正常起床然后擠公交#65377;

我再也無法顧及禮貌和優雅，在遲到被上司罵和昂貴的出租車費用面前，那些用來被人贊美的品質變得如此縹緲無力#65377;某個晚霞漫天的黃昏，當我千辛萬苦擠到門口準備下車，卻被急著上車的人推回車內，眼看著要被他們淹沒時，一股無名力量突然涌來，我用力將搶著上車的人推了出去，伴隨著一聲從未有過的音量怒吼:“先下后上!”踉蹌著突圍#65377;人群在我的爆發中有那么一秒鐘的靜寂，轉瞬又被擁擠淹沒，就連那幾個被我推下車的人也連咒罵都沒有，隨即投入到“戰斗”中#65377;

與此同時，我擠公交時的尷尬#65380;煩躁#65380;不安#65380;內疚消失殆盡，一個全新的我，在現實面前展現出了“潑婦”的強悍#65377;

一年后，我也成了被擠得像柿餅中的一員，禮貌用語在擠公交時全然消失，不耐煩#65380;皺眉#65380;呵斥是我在擠公交時的常態#65377;我為自己制造了N張不同的面具，為擠上公交不顧一切的潑婦，在公司與同事談笑風生的職業女性，熱心幫助陌生人的好心人……

后來，我發現了一趟新車，坐車的人很少，每天上下班居然有很多空位#65377;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我又努力扮演著高素質的人，優雅地在站臺等車，老弱病殘孕上車了我主動讓座，被人踩了腳微笑著說“沒關系”#65377;然而，某個傍晚，當那趟車遠遠地駛來，黑壓壓的人群忽然從我眼前直涌到車前，說時遲那時快，我迅速狂奔向車門#65377;等車時的優雅從容?去他的吧，辛苦討生活的小蜜蜂還是別裝貴族的范兒!

(選自《女報》200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