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現代奧運會誕生以來,人們對于古代奧運會有五大誤解:古代奧運會旨在促進和平;古代奧運會與政治無關;古代奧運會的參賽者是為榮譽,不是為利益;古代奧運會重參與和友誼;古代奧運會是完全業余性質的。這些誤解在西方隨著20世紀以來古典研究的深入逐漸得以消除,但在我國仍然存在。對這些誤解的分析,不僅向公眾介紹了新知,而且有助于我們加深對奧林匹克運動本質的理解。它們實際上是今人給古代涂上的一層玫瑰色,并非古代社會的本色。它們反映了現代人自己的困境和焦慮。明白這些誤解,不是要教人們悲觀,而是希望現代人不要讓想象中的古代社會束縛自己,而要創造性地解決自身面臨的問題。
關鍵詞:世界古代史;古代奧運會;現代奧運會;顧拜旦
中圖分類號:G811.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7116(2008)07-0015-05
收稿日期:2008-04-28
作者簡介:何元國(1966-),男,副教授,研究方向:古希臘史。
5 misunderstandings toward ancient Olympic Games by modern people
HE Yuan-guo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Hubei University,Wuhan 430062,China)
Abstract: Since the birth of modern Olympic Games, people have had 5 misunderstandings toward ancient Olympic Games: ancient Olympic Games aimed at promoting peace; ancient Olympic Games were not related to politics; ancient Olympic Games participants were for honors instead of interests; ancient Olympic Games focused more on participation and friendship; ancient Olympic Games were totally amateur. These misunderstandings have been gradually eliminated in western countries with the deepening of classical study made since the 20th century, but still exist in China. Analyzing these misunderstandings can not only introduce new knowledge to the public, but also be conducive for us to further understand the nature of the Olympic moment. They are actually a coating of rose color on the ancient by modern people, but not the true color of the ancient society. They reflect modern people’s own confusions and anxieties. Understanding these misunderstandings is not for teaching people to be pessimistic, but for hoping that modern people will creatively solve their own problems in stead of being confined by the imaginary ancient society.Key words: ancient world history;ancient Olympic Games;modern Olympic Games;Coubertin
說起奧運會,人們一般指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第一屆現代奧運會是在法國人皮埃爾·德·顧拜旦(Pierre De Coubertin,1863-1937年)的倡議下于1896年由雅典舉辦的。這距離古代奧運會的終止已有1 600多年了。一方面,現代奧運會的精神內涵以及名稱、儀式、項目、規則等具體內容均受到古代奧運會極大的啟發,可以說,沒有古代奧運會就不會有現代奧運會;另一方面,現代奧運會是現代人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創造,它不是古代奧運會的延續,也不是其翻版。
在這個創造的過程中,顧拜旦當然功勞最大,因此被人尊稱為“現代奧林匹克之父”。1776年,久已被泥沙埋入地下的奧林匹亞遺址被一位英國人發現。約100年以后,1875-1881年,德國考古學家在那里進行了系統的發掘。年輕的顧拜旦一直關注著發掘進展。在當時法德激烈對抗的氛圍下,這件事給了他很大的刺激。他寫道:“德國人讓奧林匹亞的遺址重見天日,為什么法國人不能成功地復興這一古代的榮光?”[1]3從1894到1896年,他在不同的場合多次提到“恢復”或“復興”古代奧運會[2]7,10,13。當時的西歐有一股對雅典的“狂熱和崇拜”[2]24,顧拜旦受其感染,曾說古代奧運會是古人“高尚且非常有趣的”風俗習慣之一[2]25。
當然,顧拜旦并沒有沉湎于這種狂熱,他明確表示:“……我們必須讓奧運會現代化。我們不要進行笨拙、簡單的模仿和復原。從過去尋求啟發而不照搬是可能的。”[2]29盡管如此,在當時的西歐,古典研究的水平還比較有限,人們包括顧拜旦本人對于古代奧運會的認識還很模糊,難免帶有許多理想化的色彩。因此,一些誤解就產生了。這些誤解在西方隨著20世紀以來古典研究的深入逐漸得以消除。然而在我國,由于多種原因,這些誤解還多多少存在。這說明公眾對于古代奧運會缺乏新知識;更重要的,這些誤解會妨礙我們對于奧林匹克運動本質的認識。因此,指出這些誤解很有必要。需要說明的是,本文建立在西方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加以提煉、概括,同時補充了一些文獻史料。
1“神圣休戰”——古代奧運會旨在促進和平
1912年,顧拜旦在他著名的詩篇《體育頌》中歡呼:“啊,體育,你就是和平!”[2]561937年,暮年的顧拜旦回顧現代奧林匹克運動初創宗旨時說:“休戰的思想是奧林匹克精神的又一基本特點”[2]152。最新的《奧林匹克憲章》雖然沒有明確提到“和平”一詞,而是講人的和諧發展,人們之間的相互理解,友愛、團結和公平競爭,維護人的尊嚴,反對各種形式的歧視等等,但是所有這些無不以和平作為前提條件。因此,和平是奧林匹克精神的題中應有之意。
和平是現代人的渴望,這個理念的一個有力的支持就是,古代奧運會就有所謂的“神圣休戰”。于是,人們想當然地認為,古代奧運會就是以促進希臘世界的和平為宗旨的。我國政府的門戶網站就是這樣介紹的。(http://www.gov.cn/ztzl/beijing2008/content_578214html)實際上,這是一個誤解。
在古希臘,城邦的數量可能不下1 500個[3],幾乎每一個城邦或地區都有自己的競技會。全希臘范圍的運動會有:奧林匹亞運動會、德爾斐的皮提亞(Pythian)運動會、科林斯的地峽運動會、勒邁阿(Nemea)運動會。而每一個競技會都有自己的保護神。因此在競技會前后的休戰被人們稱為“神圣休戰”(sacred truce)。奧林匹亞運動會的保護神是宙斯,奧林匹克運動會前后的休戰被稱為“奧林匹亞休戰”。每4年當中一個夏天,在人們忙完農活之后,奧林匹亞的使者出發前往四面八方,宣告奧林匹克運動會舉辦的具體日期,所謂“休戰”到時便開始了,所有的希臘城邦均要遵守。據說,最初的休戰協議由愛利斯的國王與斯巴達的呂庫古簽訂,條文刻在一個青銅的鐵餅上。此鐵餅保存于奧林匹亞的赫拉神廟里,公元前1世紀的旅行家保桑尼阿斯還親眼見過,其大意是:愛利斯人的領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愛利斯人亦不得在此期間向他邦開戰[4];運動會期間以及此前和此后的1個月為休戰期。值得注意的是:第一,休戰期限包括運動會的前后一段時間,而不僅限于運動會舉辦期間,因此,其目的是保證成千上萬的參賽者和觀眾的旅途安全。第二,所謂休戰的意思是,在這一期間,禁止任何城邦向愛利斯城邦開戰或者愛利斯城邦向其他城邦開戰,其目的顯然是保證運動會的正常舉辦[5]。
愛利斯是一個弱小的城邦,以宙斯名義發布的休戰可以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但是,“神圣休戰”從未阻止過一場戰爭,城邦之間的戰事只要不影響參賽者、觀眾以及其他人前往,即使在奧運會期間也照打不誤;決不是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全希臘范圍的戰爭都停下來。例如,修昔底德的名著《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按年記載了約20年(公元前431-411年),我們還從未發現他記載說,在哪一年夏天神圣休戰對那場將許許多多希臘城邦卷入的大戰產生了什么影響。不過,他的一段記載確實與神圣休戰有關。大意是說,公元前420年7月,愛利斯人認為其強鄰斯巴達在休戰期間進攻其要塞,因此要課以罰款。斯巴達人認為自己的進攻是愛利斯的使者前來宣布休戰之前發生的,而愛利斯人認為休戰是在他們向自己宣布之時就生效了。雙方爭執不下。最后,斯巴達人沒有交納罰款,也就沒有正式派人參加這一屆奧運會。這只是整個伯羅奔尼撒戰爭中的極小的事件。不過,它是古代奧運會與政治關系極好的例證。
由此可見,“神圣休戰”的存在并不能證明古代奧運會以倡導和平為其宗旨。對此,我們還有其他證據。首先,從文字上說,古希臘人認為休戰是“ekecheiria”,意思是“伸出手來(握手)”,而不是“eirēnē”(和平)[5],也就是說參賽者短時間內放下武器,以便于競賽。其次,在奧林匹亞(包括舊體育場的廢墟)出土了大量的盔甲,這些盔甲上的銘文說明,它們是一些城邦在打敗其他城邦之后虜獲的戰利品,這些城邦在參加奧運會時把它們帶來奉獻給保護神宙斯,文獻資料也證明了這一點[6]36。
然而,歷史往往不是那么簡單的,更何況古代奧運會有1 000多年的歷史。客觀上說,像古代奧運會那樣的全希臘范圍的競技會肯定有助于希臘世界的和平;同時,古希臘人也能認識到和平的可貴。經歷了殘酷的伯羅奔尼撒戰爭以后,希臘人比以前更加向往和平,馬其頓的腓利普二世就利用了這一點來一統希臘;這個時期的一些智者和演說家利用人們的這種心理宣稱,古代奧運會舉辦之初(前8世紀)就是以促進希臘人之間的友誼、和諧與和平為目的[6]36。
古代奧運會是懷有強烈信仰、酷愛競爭和體育鍛煉的古希臘人在長期歷史發展過程中的一種自發的創造。如果說古希臘的競技會都以和平為宗旨,那么成百上千競技會的存在會讓戰爭在希臘大為減少甚至絕跡,實際上,戰爭在希臘世界是家常便飯。
現代人之所以有這樣的誤解,原因之一就是現代戰爭的殃及范圍之廣和禍害之慘烈。100多年來,現代奧運會就因為第一、二次世界大戰而3次未能舉行。而古代奧運會沒有間斷地舉行了1 000多年,這并不意味著古代的戰爭較少,恰好說明古代奧運會與戰爭的關聯度不高:第一,愛利斯地處偏僻而且弱小,奧運會不會增加其政治上的重要性;第二,舉辦地點一直在奧林匹亞,而不是像現代奧運會那樣每一屆都要變換地點,這樣受戰爭的影響要小得多;第三,最重要的,休戰并不要求所有的希臘城邦都停止戰爭。
2古代奧運會與政治無關
17-19世紀,歐洲興起許多“民族國家”。現代奧運會誕生的時代,正是民族主義和社會達爾文主義高漲,歐洲國家之間斗得你死我活的時期。奧運會是國際性的,它自然難以擺脫政治的干擾。最嚴重的后果是導致某一屆奧運會停辦,次之就是某些國家抵制奧運會,這在百年奧運會史上屢見不鮮。最突出的有,1980年美國等60國抵制莫斯科奧運會;1984年蘇聯等國抵制洛杉磯奧運會。
顧拜旦稱:“(體育)在各民族間建立愉快的聯系”(《體育頌》)。1908年,他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古代奧運會運動員在宙斯神像前宣誓,現在沒有宙斯了,今后運動員可以在自己國家的旗幟面前,同時也面對其他國家的眾多的旗幟宣誓[2]29。在他看來,現代奧運會是尊重所有國家的,也是對所有國家都有好處的。這個時期,他也許沒有想到政治干預的問題。到了1925年,他大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我還要不要提醒,奧運會不是屬于任何單獨一個國家或民族所有,不能被任何一類集團所獨占?奧運會是世界范圍的:必須讓所有國家都能參加……”[2]991962年,國際奧委會聲明:“奧林匹克運動是非政治性的”,這似乎是面對冰冷的現實的一種徒勞的表態。
在這種情形下,人們往往想象古代奧運會跟政治無關,理由之一就是當時參加奧運會是一種個人行為,這又是一個誤解。現代奧運會以國家或者地區為單位組團參加,這在古希臘是根本不存在的,當時參加奧運會確實是一種個人行為。這與體育競技在古希臘人心中的地位相關。前面說過,古希臘人酷愛競爭。其實除了體育競技之外,在唱歌、戲劇演出、政治辯論、法庭訴訟、為城邦捐款等等城邦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們都要競爭一番。在他們看來,競技場的勝利者要比戰場上的勝利者更令人敬佩。首先,從對手來看,前者的對手來自整個希臘世界,且不只一個;后者的對手可能能力平庸、訓練不足,打敗一次就被殺掉。第二,前者只能依靠自己的身體;后者可以依靠較精良的武器裝備戰勝對方。以上是公元1世紀一個希臘人的觀念[1]113。這與荷馬時代的觀念簡直毫無二致。《奧德賽》第8卷說:“須知人生在世,任何英名都莫過于他靠自己的雙腳和雙手贏得的榮譽。”[7]因此,奧運會的參加者可以靠城邦幫助來進行訓練,但參賽一定是自己的事。同時,參賽者接受賄賂故意輸給對手也是不可想象的。
但這并不意味著奧運會與政治無關,這里我們應當區分兩種情況。第一,奧運會參加者對自己城邦的政治影響;第二,城邦之間政治關系對奧運會的影響。在奧運會上獲勝是一項巨大的榮譽,這就被勝利者用來謀求自己的政治利益。大約公元前636年,奧運會優勝者、雅典人庫隆利用自己的聲望帶領同黨奪取了雅典衛城,想做雅典的僭主,結果失敗被殺。還有一個例子,也是一個雅典人阿爾基比阿德斯,他謀求遠征西西里的統帥職位,在公民大會發言炫耀自己在奧運會上取得的成就:他當時有7輛馬車參賽,贏得了第1、2和4名,這非常罕見,為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陷入困境的雅典城邦帶來了巨大的榮譽。
另外,古代奧運會除了是一種體育活動之外,還是理想的政治外交場合。各城邦在那里都有自己的財寶庫,那是奉獻給神的,也是它們展示自己的實力的窗口。運動會之余,還有政治演說。外交活動雖不見記載,但可以想見。古代奧運會對政治和受政治的影響都是存在的,只不過比現代要小一些,這主要是由于特殊的歷史條件決定的。可以這樣說,古代奧運會并不具備什么與政治絕緣的特質。
3古代奧運會的參賽者是為榮譽,不是為利益
西方“史學之父”希羅多德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波斯人打聽到希臘人正在召開奧運會,就問優勝者的獎品是什么,有回答說是用橄欖枝葉編成的環,于是這位波斯人大發感慨說,自己要與之作戰的人是怎樣的人啊,他們之間相互競賽是為了榮譽,不是為了金錢啊!這個故事的真偽無從考證,不過,它肯定流傳很廣。顧拜旦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故事,因為希羅多德的《歷史》在西方的地位頗似中國的《史記》。古代奧運會,包括其他三大競技會確實都沒有物質獎勵。然而,據此來判定參賽者們純粹是為了榮譽,是一個很大的誤解。
首先,參賽者必須是男性希臘人,多數項目是成年男子參加的項目,少數是未成年男子參加。外邦人不能參賽。希臘化時期,一些希臘化的東方上層人士可以參賽;羅馬人統治時期,羅馬人也可以參賽。羅馬暴君尼祿就參加過比賽。婦女、奴隸均不能參賽,也不能觀看。參賽的男性成年希臘人都應是城邦的公民,他們自行參賽,如果獲得優勝,他們確實將獲得巨大的榮譽。詩人為他們唱贊歌,底比斯的著名詩人品達就為優勝者寫了許多頌歌。他們和其城邦的名字廣為傳頌。城邦將出資為他們在本邦和奧林匹亞樹立雕像,他們的名字被銘刻在石頭或金屬上。有時,其他城邦授予他們榮譽公民稱號。在斯巴達,奧運會優勝者在作戰時站在國王的身邊。人們對他們懷有無比崇敬的心情,甚至發展成一種崇拜。公元前5世紀塔索斯城邦的特奧根尼斯就是一個例子。他被認為是神話人物赫拉克勒斯的兒子。據說,他的雕像有給人治病的神奇功能。對其崇拜到公元2世紀仍很興盛,并傳播到鄰邦[1]102。
除了這些榮譽之外,物質獎勵也極為可觀。城邦給予他們年金、補助,甚至4大競技會上的參賽者犯規所繳納的罰款也歸他們分享。據公元1世紀的普魯塔克記載,公元前6世紀末的雅典改革家梭倫規定,對于奧運會優勝者給予500德拉克馬的獎勵,地峽競技會優勝者100德拉克馬的獎勵。有人認為,這種獎勵是雅典的一項傳統,梭倫實際上減少了其額度[8]。而且,四大競技會之外的其他競技會都有物質獎勵。比如,泛雅典娜節上未成年男子的220 m短跑冠軍的獎品是50甕橄欖油,約合現在45 000美元[5]142!其他項目獎勵30至40甕不等。公元2世紀小亞細亞的一個城邦的地方競技會,根據項目的不同,獎給運動員500~3 000德拉克馬[1]56。銘文和文獻記載的最高數額是30 000德拉克馬,不知是否可靠[1]74。可見,古代奧運會的優勝者與他們的現代同行一樣,雖然獲勝千辛萬苦,可絕對是名利雙收的!
4古代奧運會重參與和友誼
1908年,顧拜旦在英國的一次演說中,引用一位人士的話:“參與比取勝更重要”,并大加贊賞[2]24。從此,它成為奧林匹克運動的名言,現在已經家喻戶曉。雖然顧拜旦沒有明確地說古代奧運會也是如此,但從他的贊譽中我們推測出來,他贊揚古代奧運會是“高尚且非常有趣的”,又說“古奧運會最光輝之處在于它的兩條原則:美和尊嚴。”[2]28如果我們說,古希臘人看重的正是取勝,他恐怕不能同意,可事實正是如此。
首先,古代奧運會所有的項目除了馬車和騎馬類比賽之外,均不設名次。只有第一名是勝利者,其余都是失敗者。前文所說的榮譽和獎勵都跟他們沒有關系,對于他們而言只有屈辱。
在古代奧運會的項目中,摔跤、拳擊和混斗都很危險。最危險的是混斗,它可以摔跤和拳擊,還可以用幾乎一切辦法讓對方認輸,只是不能用牙咬和挖眼珠。所以,比賽時雙方都想一招制敵,根本不在乎對方傷殘生死。一位西庫昂的選手最擅長的是一上場就折斷對手的手指,迫使對手認輸,人稱“手指頭先生”[9]。拳擊選手的雙手和雙腕纏上粗糙的牛皮帶,以保護自己和增加殺傷力。這3個項目均在硬場地進行,且比賽不能間斷,直到對手認輸。加之參賽者赤裸身體,所以受傷司空見慣,甚至命喪賽場。發現于愛利斯的公元前3世紀的一則銘文這樣記載:“你站在那里,凱若尼德斯,在入場準備搏斗的選手中間,這樣祈禱:‘啊,宙斯,請在戰斗中賜給我勝利或者死亡’。”[1]125要么勝利,要么死亡!這說明古希臘人參加奧運會的目的就是取勝。這可以解釋為什么古代奧運會從不設比賽紀錄。古希臘所有的競技都是為了分出勝負,特別是將優勝者挑選出來,僅此而已。現代奧運會的格言“更快、更高、更強”含有兩層意思:跟對手比和跟自己比;但對于古希臘人而言,只有跟對手比。
5古代奧運會是完全業余性質的
在現代奧運會史上,業余性質與職業性質曾經是長期爭論不休的問題,簡單地說,就是是否允許職業選手參加。1894年6月,國際奧委會成立前的討論會上曾經專門討論過這個問題[2]4。后來,大概是主張前者的呼聲占了上風。在1912年瑞典斯德哥爾摩奧運會上,美國人詹姆斯·索普奪得現代五項和十項全能兩項冠軍,轟動一時。但在次年,國際奧委會將索普的金牌收回,刪除其創造的紀錄,理由是他曾經為了一周15美元的報酬參加過兩個夏季的比賽,因此不是一個純粹的業余選手[6]55。
我們從顧拜旦的言論中可以找到這種主張的主要理由。他恢復奧運會的目的,是糾正中世紀以來人們將身體與精神絕然分開的做法,提倡人的身心的平衡發展;而古希臘人中有一部分把體育“看作是尋求通過身、心的愉快平衡而達到形體美和健康的途徑”[2]7-8。但是,職業選手會走上只重身、不重心的另一個極端。贊同業余性質的人往往拿古代奧運會的業余性質當作自己的重要根據。1948年,曾任國際奧委會委員的布倫戴奇認為“古代奧運會……是純粹的業余性質的”[6]71-72,代表了當時的主流觀點。
從古代奧運會優勝者的紀錄來看,各項目有專業化的趨勢。兩個短跑項目很少有人兩次獲得冠軍。公元前512年,有人獲得了200、400和400 m武裝賽跑3項冠軍,成為賽跑項目上獲得3個冠軍的第一人,除他之外,千年奧運史上不超過5人;同獲混斗和摔跤冠軍的人歷史上不超過8人。另外,五項運動(短跑、投擲、摔跤等)也因為需要多種能力而在奧運會中地位較低[1]69。運動項目的專業化促使運動員的職業化。斯巴達由于其獨特的政治軍事體制,男性從少年開始即從事艱苦的鍛煉和軍事訓練,它成了古代奧運會的“金牌大戶”。當然,他們不單是為了參加奧運會而訓練。在其他城邦,由于名利的引誘,一些好苗子在城邦或私人的贊助下,請教練指導進行專門的訓練。這方面最有力的證據來自公元前4世紀的亞里士多德。他在《政治學》中談兒童的教育問題時說,他研究了奧運會歷屆優勝者名錄,發現先在兒童競賽項目中得冠軍,長大后又在成年競賽項目中折桂的,總共不過二三例而已。他以此說明,早期的過度訓練實際上損害了他們的體魄。在另一處,他提到競技選手的鍛煉過于劇烈和專門,他們的體質不適宜于一般公民。亞氏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還打了一個比方,說明一個有經驗的人在戰爭中的優勢:“他們像一個帶武器的對付一個赤手空拳的,又像一個競技選手對付一個業余人士。”這里的“競技選手”原文為“athlētēs”;“業余人士”原文為“idiōtais”(與格),其主格形式為“idiōtēs”,意思是“無專業知識的人、外行、生手”。在亞氏看來,后者顯然沒有經過嚴格、系統的、全職的訓練,比起競技選手來就像一個赤手空拳的人一樣,兩者之間的差別是極為明顯的。
再看第二個問題。古代奧運會確實要進行身份鑒別。但是只關心參賽者的父母是否為希臘人,他是否為合法生子;是成年人,還是未成年人;有無犯罪記錄等等。而從來不鑒別對手是否經過專業訓練,是否靠比賽獎金為生等等。1980年,國際奧委會恢復了索普的紀錄,次年,又歸還了他的金牌,可惜他早已不在人世。1992年,由NBA籃球明星組成的“夢之隊”參加了巴塞羅那奧運會,關于業余與職業的爭論從此結束了。
自現代奧運會誕生以來,上述的五大誤解就或多或少存在。在我國,由于文化和歷史的隔膜,公眾對于古代奧運會的情形不甚了了。因此,指出這些誤解有介紹新知的作用,更重要的,還有助于我們對奧林匹克運動的本質的理解。這些誤解實際上是今人給古代涂上的一層玫瑰色,并非古代社會的本色。它實際上反映了現代人自己的困境和焦慮。戰爭與和平、體育與政治、體育的利益化和商業化、人的異化與畸形發展等等,都是人類長期面臨的課題,有些古人已經遭遇到了,有些到現代才越來越嚴重。我們指出這些誤解,不是要讓人們悲觀,而是希望現代人不要讓想象中的古代社會束縛自己,而要創造性地解決自身面臨的問題。超越自我,不斷進取,不正是奧林匹克運動的真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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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李壽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