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沉重的世界。貌似平靜的海水下面每天都上演著無形的鉤心斗角的戰爭,今天還在一起HAPPY的同事也許明天就會偷著去告你的黑狀,你熬夜辛苦做的CASE也許會被別人竊取……
一只打了嗎啡的小麻雀
2007年10月23日,天空藍得出奇,我穿了一套比天空還藍的牛仔服興沖沖地出門。在學校大門口遇到的梨小花說我興奮得像一只打了嗎啡的小麻雀,這比喻真倒胃口,可我不在乎,伶牙俐齒地回擊她,你就等著吧。說完我邁著女強人的大步朝大門外闊步前行,剩下梨小花的尖細女高音在空氣里打著滾,變你個頭啊!你去應聘銷售兼職,又不是跨國總裁,哼!
哼!隨她怎么說了,銷售兼職也好,跨國總裁也好,只要能賺到錢對我來說就沒什么本質區別,我近期的人生目標就是賺到錢,生命里的第一桶金,然后去買我和梨小花一起看上的那套水晶粉的Escada職業女裝。
我們這個系的畢業生對口公司中有一家頗有規模的新興企業,占據著市中心黃金地段的整整一層樓,環境幽雅,氣派非凡,最最讓人垂涎的,那家有一個“鉆五”,所謂“鉆五”,就是鉆石王老五。據說這個讓人垂涎年輕英俊老板對這個德國牌子的女裝有種常人無法理喻的鐘愛,穿這個牌子的衣服去應聘的女孩,通過他那一關面試的概率占96.7%,這是學姐們用近三年的數據精準算出來的。
其實我也明白,再怎么折騰,進那家公司的機會也很渺茫,但書上不是常說:為一個計劃付諸行動,也許會有一半實現的機會,什么都不干,連一半實現的機會也沒有嘛。
小作坊里的擺窮譜經理
一想起進王老五的公司,我就神采飛揚,可眼前我得先委屈著去應聘一家小作坊公司的產品銷售代表。我最近倒霉地在股市里賠光了生活費,為了省錢,我不得不在三級大風外加兩級沙塵的天氣里,走了兩千米,走進人潮熙攘的電腦城,坐手扶電梯來到四層,拐了十七道彎,在一個接一個的小作坊里,找到了“龍騰科技公司”。
招聘廣告上面說這是一家收購銷售二手筆記本兼組裝臺式機的公司,說得富麗堂皇的,可現在一看,小得像街邊修鞋攤,凌亂得像雜貨鋪,而且還是和另一個賣打印耗材的小商販拼了一間屋。
這個所謂的公司,只有一個人,就是廣告上說的莫言經理,穿一套藍白相間的阿根廷運動服,坐在一臺組裝電腦前正目光炯炯地看一個外國電影。
我報了姓名,說是來應聘的,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擺出一副跨國公司總裁的姿態訓我:“你看看表,這都幾點了,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小時,真沒有時間和效率觀念,而且,還儀表不整。”
我悄悄在墻壁上的金屬板照了一下,老天,整個人被吹成風中頭發凌亂的小瘋婆子了。
可我在心里鄙視他,不就開一個小破作坊嗎,擺個鬼窮譜呀。但我面子上卻裝出戰戰兢兢的樣子,說下次不敢了。另一側賣耗材的是一對夫妻,被我這個樣子逗得偷著直樂。
此刻電影的畫面是一對男女的床戲,我故意大驚小怪地驚呼:“哇!色情片哦。”
莫言想關上畫面,可電腦卻死機了,定格在無比香艷的鏡頭上,他的臉紫紅紫紅的,用明顯心虛的口氣說:“這是《29棵棕櫚樹》,藝術片,《色·戒》那才是色情片呢。”
他按了強制關機,香艷畫面終于消失了,扭頭問我:“看過《29棵棕櫚樹》嗎?”
我搖搖頭。
“看看吧,挺不錯的。”
“不看,淑女沒人看那種片子。”
莫言顯然不太適應跟我的這種對話,使勁地撓了撓頭:“嗯,你先回去吧,明天九點來上班,要是遲到了就算自動辭職。”
我的人生第一份工作就這么確定了。
一廂情愿的夫唱婦隨
我的工作非常簡單,就是坐在一個破舊椅子上,等著客人主動問價,我就從破桌子的抽屜的一沓價格單里抽出一張,遞給顧客。這活兒莫言明明自己就能包了,何必非雇個我?后來我從賣耗材的馮姐那得知,莫言名為招聘員工,其實是想征婚。
這時我才恍然,為什么當初招聘廣告上對性別#65380;年齡#65380;相貌的要求都那么一板一眼。可莫言就沒想過這會是一廂情愿嗎?就沒想過我腦子里整日惦記的,都是那個新興企業的漂亮的辦公大廳,嶄新的辦公桌椅#65380;有條不紊的每周例會,甚至冷漠無情的打卡簽到,惦記得我整日魂牽夢繞,而這里,到處都是嘈雜的叫嚷聲,每一樁生意都伴隨著買賣雙方的臉紅脖子粗的講價,一到中午,推著車子賣快餐的大嬸的嗓門,尖利得讓人頭皮發麻。我怎么會一輩子待這里?
第一項福利和第二項福利
家里新寄來的生活費又被我賠進股市的黑洞里去了,我沒錢吃早餐了。有天,一個刁鉆的顧客問價時,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聲音大得嚇人,那顧客故意夸張地問我幾天沒吃飯了。我又羞又郁悶,真想找塊豆腐撞死。
第二天,我的破辦公桌上忽然冒出個白塑料袋,裝著四個包子,還有一碗玉米粥。莫言輕描淡寫地說這個月業績不錯,增加了一項福利,供應早餐。
“另外,”莫言猶豫了一下,有點遲疑地說,“還有一項福利。”他的手微微抖著,從裝著一堆電腦配件的紙盒里掏出一張演唱會的票,是個新近紅火的選秀歌手的演唱會。
說真的,看到包子和粥的那一刻我非常感動,我差點就接過票,可我明白,假如我跟他一起去看演唱會了,就意味著我同意跟他交往了,可我心中的王老五依然清晰地熠熠發光,所以,包子和粥我吃了,但拒絕了第二項福利,并且開始有意無意地和莫言保持界限分明的距離,比如我不再大大咧咧地直呼他的名字,而是鄭重其事地喊他莫經理,也不再動不動就和他開玩笑。
不知從何時起,龍騰的氣氛變得僵硬起來。一天,莫言中午才來龍騰,穿一套筆挺的深咖啡色西裝!賣耗材的馮姐開玩笑說莫言你是不是去相親了,怎么穿成這樣?這個玩笑很冷場,大家都不說話,氣氛又怪又壓抑。
一周后我辭職了,既然我不打算跟莫言有什么發展!又何必浪費彼此的時間呢。梨小花聽說我的辭職原因后,恨恨地說我不知好歹。
在他面前,我才是公主
我終究沒能進到王老五的公司,進了另一家中等規模的民企,寬闊的辦公大廳,嶄新的辦公桌椅,安靜的辦公環境,指紋簽到,一切如我所愿。不過我也漸漸明白,王老五有王老五的圈子,不是著一套水晶粉的Escada女裝就能進去的,就算是童話里的灰姑娘,也是被魔法師變化之后,才有機會遇到王子。
而且,我忽然發現,像我這樣的灰丫頭即使想找個跟我同樣一無所有的灰小子也不行,那些不甘現狀的灰小子,正野心勃勃地期待著哪天幸運地遇到一個垂愛他們的公主。這是一個沉重的世界。貌似平靜的海水下面每天都上演著無形的鉤心斗角的戰爭,今天還在一起HAPPY的同事也許明天就會偷著去告你的黑狀,你熬夜辛苦做的CASE也許會被別人竊取。我對這種生活曾經的巨大熱情,在這個冷漠的世界里逐日耗費著,快耗光了。
我的生活費還在繼續掉進股市黑洞,早餐已經成了我的奢望,有兩次中午太著急地奔向餐廳,忘記按手紋,一次扣掉一百元,這時我才懂得莫言的包子的分量。
公司年慶,耶魯畢業回來的小老板笑得別有風情地跟我們部里相貌平平的技術骨干雷芳敬酒,為此雷芳整個晚上煥發出熠熠光彩,臉上像是鍍了一層金。我迷惑了,也被誘惑了。可是公司的一位元老級人物只是冷笑了一下:“算了吧,還不是因為小雷的技術好,薪水還低,年年都使這花招兒,讓一些癡心妄想的女孩子不為了薪水少而跳槽。”
原來如此。也只會如此。
沒幾日,我中午再次忘了按手紋。被加倍罰款,加上其他的小問題我終于下決心辭職。揣著從財務處領到的最后一筆薪水走進商場,從Escada專柜穿過去,買了一套CHINA制造的棉布裙子,淳樸得掉渣的牌子,卻洋溢著撲面而來的溫暖。忽然我覺得以前那么歇斯底里地仰慕那些舶來品的心態幼稚得可笑。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那天晚上我翻箱倒柜地找熨斗燙新衣服,沒找到卻在抽屜的最底層翻出一張名片,龍騰科技公司,總經理莫言,這是我從他那里辭職那天給我的,可現在我才第一次好好地看這張名片,背面的最下邊,有一行淺灰色的手寫字: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吧,一年內公司位置不變。
哎,我想我應該感動得吧嗒吧嗒掉眼淚才對,我心里涌動的卻是氣憤,相當氣憤,居然想再和賣打印耗材的拼房一年?真沒出息!我都等不及明天了,真想現在就當他的面發表一通我的強烈憤慨。我知道他一向都很在乎我的意見的,一想起他對我的那些不切實際的意見的寵溺的目光,我的心里熱乎得直冒泡,就像從南極跋涉回來,一下子站到了赤道上。
哎,其實釣個“鉆石王老五”也不是件難事嘛!
(選自《知音女孩》200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