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要在起落間尋找平衡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報告，過去五年全球經濟增長速度每年都超過4%，形成了30年來世界經濟最長的一輪擴張周期。然而去年開始的世界性金融、信用危機以及石油和糧食價格的高漲正在使這一輪經濟擴張成為歷史。

華爾街投行雷曼兄弟公司的研究結果認為，次貸危機引發的房產市場、資本市場的困境以及油價飛漲的因素正把美國經濟緩慢拉入衰退的泥潭。歐洲方面，歐元區制造業的采購經理人指數（PMI）已經從5月份的50.3%降到6月份的49.2%。在PMI指數中，50%是經濟強弱的分界點，指數高于50%時意味著制造業擴張，低于50%則意味著制造業的萎縮。從國別來說，7月初丹麥統計局公布的統計數據表明丹麥已經成為歐盟中第一個出現經濟衰退的國家。有專家稱，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愛爾蘭很可能緊隨其后，而法國經濟增長最理想的局面也只是原地踏步。在歐盟之外的英國，6月份的PMI 指數已經降到45.8%，經濟前景嚴峻的態勢更加明顯。

7月初在日本北海道召開的八國峰會上，八國領導人承認主要發達國家的經濟增長已經減緩，同時他們還把拉動世界經濟增長的希望寄托在新興國家身上。但是，從越南到韓國，從南非到巴西，各新興經濟體都在與通貨膨脹壓力苦苦抗衡，也難確保經濟的穩步增長。

經濟全球化最直接的影響之一便是“環球同此涼熱”，或者說，一國的經濟增長未必一定福蔭別國，而通脹或衰退倒很可能引發地區間的連鎖反應。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中國經濟難于獨善其身，必須審慎面對挑戰。

經濟回落今年伊始

從目前公諸于眾的各類經濟統計數據來看，在外部環境惡化和國內政策調整的雙重壓力下，我國今年以及未來一段時期內的經濟增長存在許多變數。

根據國家統計局7月17日公布的相關數據，今年上半年我國GDP同比增長10.4%，比上年同期回落了1.8個百分點。而作為帶動我國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外貿、投資、消費也都不同程度地顯現出一些“馬力不足”的態勢。投資方面，雖然6月份 29.5 %的城鎮固定資產投資增長使這一統計項目的上半年數據達到26.8%，同比加快增長0.1個百分點，但前5個月的城鎮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只有25.6%，增速同比降低0.3%。考慮到1-5月投資品價格上漲8.1%的因素，投資的實際增速在20%左右，低于去年同期。外貿方面，今年上半年我國累計貿易順差為990億美元，比去年同期凈減少135億美元，下降了12%。其中5月份貿易順差202.1億美元，比去年同期下降9.9%，凈減少22.1億美元。消費方面，上半年我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長21.4%，比上年同期加快6.0個百分點，但是剔除物價因素之后，實際增幅與去年同期基本持平。

在制造業領域，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今年上半年，全國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16.3%，比上年同期回落2.2個百分點。同時，一季度增長16.4%，二季度增長15.9%，也呈現回落的趨勢。從地域看，越是參與全球分工程度深的省份，今年經濟增長所面臨的困難就越大。例如，受原材料價格上漲、勞動力成本提高、加工貿易政策大幅收緊、出口退稅率不斷下調、人民幣持續升值等諸多因素的影響，經濟持續多年高速增長的廣東經濟今年就遇到了嚴峻考驗。據廣東省統計局6月底公布的統計報告顯示，今年前5個月廣東規模以上工業企業虧損的達11006家，占全省工業企業的26.0%；同時企業虧損額增長49.3%，虧損增幅同比提高25個百分點。受美國經濟衰退及宏觀調控等因素的影響，長三角地區的大批銀行資金依賴度較高或是勞動密集型的中小企業舉步維艱。據當地相關經濟部門的專業人士分析，由于政策的滯后效應，今年下半年的形勢可能更為嚴峻，而這輪調控的效果可能要到明年甚至后年才能充分釋放。北方地區的情況大體同樣如此，例如傳統的工業大省山東，1-5月份全省虧損企業虧損額同比增長了178.4%。

增長放緩的不僅僅是第二產業，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今年上半年，我國的第一產業增長3.5%，比去年同期回落0.5個百分點；第二產業增長11.3%，回落2.4個百分點；第三產業增長10.5%，回落1.6個百分點。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還表明，今年二季度，我國企業家信心指數為134.8，分別比一季度和上年同期回落了5.8和8.3個點。

公眾看到的GDP、投資、消費、出口等統計數字都是滯后型指標，它們反映的是宏觀經濟中的已有態勢。為了明晰未來的發展趨勢，我們還有必要觀察一些經濟先行指標。首先是前文提到的采購經理指數（PMI），中國物流與采購聯合會發布的6月份中國PMI為52.0%，比上月回落1.3個百分點，與4月相比更是急降了7.2個百分點。經過連續兩個月的回落，6月份的PMI指數已經達到近兩年的最低點。針對這一態勢，中國物流與采購聯合會特約分析師張立群認為，近兩個月PMI的回落，除去季節性特點外，也反映了經濟增長回調在企業采購經理方面的反映。特別是產品庫存指數、購進價格指數等均較上月提高，表明企業經營的狀態在向不好的方向發展，以致從微觀角度會影響到經濟增長態勢。

此外，根據中國人民銀行有關專家的研究，“重工業當月同比與輕工業當月同比的比例”是一個較好的經濟先行指標，因為重工業處于中國經濟產業鏈的上游，輕工業處于下游，該比例值提高，預示著經濟進入增長期，下降則預示經濟下滑。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07年第一季度這一指標為125.6%，今年第一季度的指標為117.7%；從單月比較看，今年二季度三個月的指標依次為：142.1%、125.9%和125.4%。與去年比較，今年經濟發展的趨緩不言而喻。

經濟增長趨緩的利與弊

從不同角度觀察，同一事物往往會呈現不同特征。對于今年上半年我國出現的宏觀經濟增長減緩勢頭，一些人將其歸結為政策主動調整的結果。如近期國家信息中心發布的《中國經濟景氣監測預警報告》認為，綜合反映宏觀經濟運行情況的一致合成指數已經連續7個月小幅回落，經濟景氣呈持續高位回落的態勢，同時一系列先行指數的走勢也表明，經濟景氣在短期內將繼續保持下行態勢，因此可以得出結論：中國經濟從偏快轉向過熱的風險基本解除；另一些分析人士關注未來一個階段內經濟景氣下行態勢的走向，認為從以往多年的經驗來看，中國經濟的特點一是怕冷不怕熱，二是剎車容易啟動難。一旦經濟景氣下行過度，欲將其再扭轉過來將十分困難。

不管怎樣，與前幾年相比，今年中國宏觀經濟增長的勢頭出現了回落是不爭的事實。國家統計局副局長許憲春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已明確表示：未來幾年，我國經濟增長速度將呈現出逐步回落趨勢。在“防止經濟由偏快轉為過熱”的緊要關頭，通過各種宏觀政策調節讓經濟出現向下的拐點不啻為一件好事，因為增長放緩可以舒緩通貨膨脹壓力，正如國家統計局新聞發言人李曉超在7月17日的新聞發布會上所說，當前經濟增速回落符合宏觀調控的預期，是平穩回落并且是在結構調整中的回落。但應當注意的是，一定要防止這個彎“拐”過了頭變成“俯沖”，因為中國經濟與社會的穩定發展需要一定量的絕對增長率來支撐。

與經濟增長率掛鉤最緊密的社會問題便是就業。2008年的“兩會”上，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的2008年就業目標，新增城鎮就業目標為1000萬人，城鎮登記失業率控制在4.5%。根據一些學者的研究，要實現這一就業目標，GDP增長率就不能低于9%。另外，經濟減速過快對于銀行業來說將是一個巨大沖擊，因為制造業利潤增幅下滑、虧損增加勢必導致銀行業整體不良資產的增加，從而進一步增加金融體系的風險。金融風險的積累，除了有礙經濟和社會的穩定，還將直接妨礙宏觀調控政策的制定并減弱中國抵御外部經濟壓力的實力。

目前國內外各研究機構對于2008年中國GDP增長的預測大多在10%以上，而且通常認為，我國現行的經濟體制和機制更容易造成經濟增長偏快而不是趨冷。因此，從短期來看，認為我國將出現經濟衰退無疑顯得過慮。但經濟決策與經濟管理工作中更重要，難度也更大的任務是未雨綢繆，當前經濟并未衰退決不意味著可以放松對經濟趨冷的警惕。目前已有部分學者提出，在當前宏觀調控繼續集中力量應對通貨膨脹的時候，也到了將部分注意力轉向預防經濟下滑的時候了，至少在目前階段不宜再出臺更多的經濟緊縮措施。

多年以來，中國民眾已經習慣了GDP的持續高增長，但世界各國的發展經驗辯證地表明，高增長是不可能長期持續的，有高增長的階段就一定會有低增長的階段，而無論高低，能保持社會穩定向前的增長就是健康的增長。1992年到1996年，我國曾經歷連續五年的兩位數增長，年均增長達到12.4%，之后由于亞洲金融危機等因素出現幾年的向下調整，從2003年到2007年，我國又經歷了一個連續五年的兩位數增長，年均增長達到12.8%。根據專家學者的分析，我國經濟的自然增長率大體上在10%左右，因此經濟在連續五年平均12.8%的增長之后出現回調屬于正常現象。經濟向下走總是令人不快的，但對于這種回調，正如經濟學家梁小民所說，中國經濟出現拐點的短期內后果或許是“災難性的”，但是從長期看，這個“陣痛”將使中國經濟的發展更健康。

未雨綢繆多費思量

7月初，溫家寶總理在江蘇、上海就經濟運行情況進行調查研究時指出，今年以來，我們克服了國際經濟形勢不利因素和嚴重自然災害帶來的困難，國民經濟繼續朝著宏觀調控預期方向發展，總體形勢是好的。但另一方面，也正如他在今年兩會閉幕記者招待會上講的：“今年恐怕是中國經濟最困難的一年。難在什么地方？難在國際、國內不可測的因素多，因而決策困難。”現在我們面臨的最大任務在于，如何主動把握這次經濟回調的機會，使經濟在走向下一個波峰的同時能增長得更為健康，并且在當前錯綜復雜的國內外局勢夾攻面前，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政策選擇。

在我國進入經濟回調期的同時，世界經濟周期也進入了向下的調整期，而且這次下調距離見底尚遙遙無期，因為除了糧價、油價、次貸危機這些表面因素外，關鍵性技術創新的乏力、新興市場體系的不健全等深層因素將顯著拉長世界經濟回落的時間。

根據東海證券研究所與中國人民大學經濟研究所聯合發布的一份研究報告分析，正是外需的大幅下滑引領了本次中國宏觀經濟的回落。考慮到匯率變動的因素，2008年凈出口增長的下滑將直接導致中國經濟增長下滑0.83百分點，占中國經濟下滑的56%，對中國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為-8%。如果考慮出口增速下滑帶來的投資增速下滑的因素，那么出口下滑在2008年經濟下滑中發揮的影響可占到90%左右。有鑒于此，在我國參與國際經濟事務越來越多，受世界經濟波動的影響越來越大，外貿依存度仍然較高的情況下，下一步宏觀調控的方向和力度更要準確拿捏。

世界經濟趨冷和人民幣的繼續升值將使得我國大量的資源消耗型微利出口企業愈加難以生存，從宏觀角度看，這有利于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但如果外需調整過快、過深，并超過了產業結構和內需結構調整速度的話，中國的宏觀經濟將很有可能受到超過自身承受力的沖擊。因此，從應對外需條件惡化的階段性目標出發，可以考慮采取調整出口退稅率等外貿政策措施的方式來降低企業生產成本，適度增加出口并幫助企業渡過難關。另外，出口的增長也將刺激投資增長，從而可以進一步起到穩定GDP增長率的作用。

對于投資來說，更困難的時刻可能還沒有到來。因為利潤減少、成本提高給企業帶來的經營困境尚處于進一步顯現的過程中；另一方面，隨著雪災和地震災區重建投資高潮以及奧運經濟效應的逐漸消退，明年我國的投資增長可能面臨著比今年強度更大的下滑。對于這些問題，現在應當引起足夠的重視并及時研究穩定投資的對策。

由于通貨膨脹壓力的存在以及國民收入分配格局調整的尚不到位，可以預見，在近一時期很難出現居民消費大幅增長的局面。因此，通過消費刺激經濟增長仍將是一個長期任務，這需要繼續深化國民收入分配改革，進一步引導消費結構合理升級逐步予以實現。

國務院《2008年工作要點》中提出的“既要防止經濟由偏快轉為過熱，抑制通貨膨脹，又要防止經濟下滑，避免大的起落”的任務是頗具挑戰性的。在復雜的國際國內形勢面前，在防止經濟過熱和下滑之間留給決策者的回旋空間并不大，如何在其中閃展騰挪需要多費思量。

總體來說，由于需要應對仍然強大的通貨膨脹壓力，貨幣政策在防止經濟過度下滑方面的用武之地并不大，而且一但放松貨幣政策，未來我們很可能將面臨更為可怕的“滯脹”威脅。因此，當前主要還是應當依靠財稅政策來穩定經濟增速。一方面經過30年的改革開放，我國已經具備了足以支撐改革和調整的財政實力；另一方面，與貨幣政策相比，財稅政策可以在實現經濟增長方式轉型與穩定經濟增長幅度之間較為容易地找到合適的平衡點。此外，我國還應當在推動科技創新、能源使用結構創新、加強糧食安全等方面繼續下功夫。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化解來自外部的不利影響，增強經濟自主性和宏觀調控的自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