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東漂泊了好幾年,仿佛沒什么收獲,大哥一個電話。要我到江蘇昆山幫他做面條,我便答應了。2006年春節(jié)剛過。我便買了到昆山的火車票。臨走時,卻又隱隱的不舍——廣東可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啊!幾年來結(jié)下的感情。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深夜12點,火車準時到達昆山,一下火車,嘿!好家伙!一場漫漫的大雪彌蓋著大地,在燦爛的夜燈照射下神秘嬌艷。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的真正的大雪。
昆山其實沒什么山,尤其在市中心一帶。根本沒有山的蹤影。大哥的面條加工房位于市中心的玉山農(nóng)貿(mào)市場。玉山鎮(zhèn)不但是昆山市政府所在地,火車站、汽車站也都在它的地盤。因而經(jīng)濟發(fā)達,交通便利。2006年,昆山的經(jīng)濟已超越廣東順德躍升百強之首。沒幾天,我便喜歡上了這個江南的水鄉(xiāng)小城。
昆山的每一個公共廁所都配有專人清洗,要求無蠅無味。還不收費。然而,這里講吳儂軟語的人們又十分隨便。特別是男人,在大白天,他們都能在人來車往的馬路邊對著一棵樹屙尿。聽一個嫁到周莊鄉(xiāng)下的老鄉(xiāng)講,她丈夫在地里的糞坑大便時,村婦女主任就站在旁邊和他談話。竟然那樣若無其事。每一次大嫂的表妹來玩時,講起這些事。我都想笑。還好,聽說現(xiàn)在年輕一代已沒那么隨便了。
做面條加工很辛苦。特別是生意好時,加工房就更忙了。大哥他們的生意很不錯,我們每晚12點便要起床,一直干到第二天中午,而且每天下午還要干上一兩個小時。平日里,天亮后還有些休息時間,要是碰上節(jié)假日,別說休息,常常早餐都顧不上吃。每天要做2000來斤面條。1000斤左右的水餃皮和餛飩皮,忙!真的很忙!
我負責做皮子和聽電話,整天壓在加工房內(nèi),無法動彈。那時。我十分羨慕一個叫小陳的同事,他來這里兩年多了,熟悉這里的大街小巷。他晚上起床時和我一起做皮子。天一亮,他就送貨,因而白天很自由。他很老實,平時并不多言。當你與他合得來時,他便會把話匣子打開,什么都會告訴你。用我大嫂的話說,這小子,說到興起的時候,他媽偷人他都會告訴你。但他留在我心靈最深處的印象是正月末的一次吃湯圓。
那天早上。我們決定做湯圓吃。我親自動手做了幾個特大的湯圓,煮了一會兒后,小陳因為要送貨,便先吃。正吃著,大哥回來了,見有一家飯店的面條還沒送,便大聲喊:“小陳。先把這家飯店的面條送了再回來吃不好么?湯圓那么燙!”
“燙什么燙?還是冰冷的呢!”小陳氣鼓鼓地丟出硬邦邦的一句話后就不再吭聲,繼續(xù)吃湯圓。我明明看著他已吃完了一個,正把第二個夾開,立即反應過來,湯圓冰冷不就是表明還沒熟么?一看他碗里,湯圓果然沒熟,還有厚厚的一層是白色的。包在里面的肉也還是紅色的。然而。他竟然吃了一整個下去。
“還是生的呢。小陳,你能吃下去么?快!快倒回鍋里煮。”我笑了起來。其他幾個同事也笑了。
“太餓了,我不吃咋辦呢?”小陳依然氣鼓鼓的,但他把夾開的湯圓倒了回去。同事們依然在笑,我卻停住了,好不心酸,從昨晚8點吃晚飯到現(xiàn)在,已有10多個小時沒吃東西了,他要送貨,干的又是重活,自然比我們要餓得快。我對身為老板的大哥不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有些看法。建議了幾次。但沒被采納。
空閑時,小陳談得最多的是市場上的浙江小妹。他說,浙江小妹很漂亮,他很喜歡,但他深知,浙江小妹不會喜歡他,他只是暗戀而已。浙江小妹叫秦雪,她家是做年糕的,在市場上,她的攤位緊靠大嫂的攤位,除賣年糕外,她還在大嫂這里拿些面條皮子。賺些差價。浙江小妹的確漂亮,圓臉,大眼睛水汪汪的,梳著個長辮子,清秀水靈。而最令人心動的,是她的嘴巴、雪白整齊的牙齒、微張紅唇的微笑,嬌艷清純而又性感十足。怪不得大嫂老是抱怨浙江小妹的生意總是比她好,說到氣憤處。大嫂的聲音總會抬高起來:“他媽個X,有的老頭子老得尿都屙不出來了,還圍著她團團轉(zhuǎn)。嘻皮笑臉地放讒言!”聽大嫂這樣罵。我就想笑,急忙安慰大嫂:“也沒什么嘛,她的貨是你這里批發(fā)的,不管她賣多少面條皮子,你都占股份。”
“我真的很喜歡她呢!”一次。小陳送貨回來,又說了起來。
“喜歡就去追吧!”我不經(jīng)意地對他說。
“怎么追呢?”他頗有老虎咬刺猬。無從下口之感。
“你的手機呢?來。我?guī)湍惆l(fā)短信給她。”拿過小陳的手機,我想了一下。編了一首小詩發(fā)給了她:
玉山市場樓下/有一浙江人家/雪妹今年二十/聽說還沒婆家/嫁嗎?嫁嗎?/今晚約你正陽橋下/來吧!來吧!/讓我成為馱你飛奔的駿馬。
第二天上午,小陳送貨到市場后,一回來就對我說:“今天送貨,一到市場。秦雪就問我為何給她發(fā)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說是老板的弟弟發(fā)的。她笑了笑,說:‘我說嘛。你肯定想不出這些字句的!老板的弟弟是不是常聽電話的那個?’我說是。她說:‘那家伙說話挺逗的,常喜歡笑!’依我看。她對你倒挺有好感。”
此后,我再去市場時,凡和秦雪打上照面,她都會笑。笑容里有一份十分友好的味道。有時,捧面條或拿皮子給她時。她雙手伸過來,抱住我的雙手。讓我手上的東西滑落到她的手上。她那雙手玉嫩柔軟。接過東西后,她又會微微一笑,微啟雙唇,嬌柔一聲:“謝謝!”爾后,又燦爛一笑,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
“看見你的嘴,我就想吻你!”那天,我輕輕地對她說,“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你臭美!”她噘了噘嘴,笑意依然掛在臉上。
有一天中午,我給大嫂送飯去,到市場時,恰好大嫂要給顧客送貨,我便在攤旁守著。中午沒什么人,我和秦雪都在閑坐。
“秦雪,我發(fā)現(xiàn)了你生意好的最大秘密!”我說。
“什么秘密?”她好奇地問。
“你漂亮是其一;你笑容甜美、聲音柔和是其二。但這兩樣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什么?”
“男人買東西時,你雙手遞過去。都會想觸摸你的手,那種感覺真的很好!酥麻到了心靈。說實話,如果我是顧客,我也會買你的東西!”
“別人觸摸我的手那種感覺我咋知道?但得到我主動觸摸的只有你的手!傻瓜!”秦雪的嘴放在我耳邊,輕聲細語,但“傻瓜”二字卻十分響亮。說完后。她仿佛生氣了,不再理我。
她剛才那句話在我耳旁千百遍回響。
我實在不習慣做面條這樣的工作,其實,不是怕苦,主要是沒時間看書看報。沒時間搞我喜歡的所謂文學。只要有一天不看書看報,我就覺得空虛和失落。只要有一天不拿筆寫點東西,我就覺得生活不充實。這樣,我免不了和大哥大嫂發(fā)生一些沖突,特別是大嫂,她對我看書看報很反感,說一見我拿筆寫東西,她心里就不舒服。
“你這里的工作時間的確太長了嘛,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吃飯,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再也沒有其他內(nèi)容,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誰受得了?”我極力爭辯。
“既想掙錢,又怕吃苦,哪行呢?你在廣東那么長時間,我也沒見你撿過多少錢!再說,你在那邊時,不是有時間寫東西么,又寫出了什么呢?”大嫂說。
“我在那邊發(fā)表了幾十篇文章,那不是收獲嗎?”
“發(fā)表文章值多少錢呢?沒掙到錢,再怎么能干也是不能干!能干就能賺到錢!”大嫂的話很硬,把我的心傷得很痛。我覺得無法再干下去了。便叫大哥重新找個人來。大哥找來人后,在那個工人跟我學技術(shù)的那段時間。我約了一次秦雪。
“聽你嫂子說,你要走啦,是真的么?”秦雪問我。
“是真的。”我說。
“你不要走,我出錢,我們開一間面條加工房。好么?”
“不,說到做面條我就頭痛!到昆山的這半年來,我總覺得沒了靈魂似的。”
“你準備到哪里去呢?”
“先回家看看再說,最有可能的還是去廣東。”
“你很不錯,真的!可是。你為何要走呢?”
我沒有回答,只是抬眼望著天際。就在我為未來的路感到惆悵時。前面不遠的一處人家有歌聲飄過來:天空里細雨飄飄,我要去尋找我的方向……
“你聽到歌聲了么?對,就如歌中所唱,我要去尋找我的方向!”我說。
“我會記住你的!你在報上發(fā)表的那篇為我而寫的《浙江小妹》,我會永遠保存!”
“謝謝你!我想。我的記憶也會是永久的!”我說。
接下來沒幾天。我便離開了昆山。
我在昆山生活的時間不長,只能算在昆山走過。但她深刻地留在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