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女兒心淚傷痕累累
回到樟木頭,陳夢思心情沉重,哪兒也不想去了,想起李小冰的話,不禁悲從中來,回到屋里倒了杯水,喝完就坐了下來看李小冰的日記。
今天天氣很好,和瑜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為什么,自婚后來到珠海,心里總是悶悶的,像是塞滿了什么東西。很想發泄出來,但對誰說呢?除了和瑜,沒幾個熟人。而他又很少在我身邊,一回來就老是叫累。想說恐怕他都不想聽。
那就寫日記吧,說給自己聽。
我心里最難過的是他居然結婚后的第二天一早就打電話給葉露霜,說他已結婚了,但依然很想她。
我真恨自己,為什么那么輕率地就跟他結婚呢?為什么不先對他的所有情況好好了解一下呢?然而,在我的心里。是早就喜歡他了啊!
和瑜啊和瑜,該忘的就淡忘了吧,以后一心一意地對我。好嗎?
和瑜兩天都沒回來了。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給三哥打電話,他的手機卻已經賣給了別人,CALL了他,等了好半天才復機,言下也是沮喪得很。
我本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一聽那語氣。我就不想再煩他了,只道:“哥,你要振作精神啊!”
三哥道:“小冰,哥以后就不會常在你身邊了,你自己已經成家了,要懂事。以家為重,知道嗎?”
一想到那個“家”字,我的淚就直落。
晚上,和瑜終于回來了。我煮好了飯菜叫他吃,他就一聲不吭地吃飯。
我實在很擔心他,輕聲問道:“哪兒不舒服嗎?”
“沒有啊!吃飯吧!”
“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什么話?”
我咬了咬,很直接地問道:“你是不是只把我當了葉露霜的影子!”
他頓時大怒:“你是不是每天吃飽了飯沒事干就只知道胡思亂想?”
我委屈地哭了,把碗一推,大聲道:“我要你回答!無論如何,我們已是真正的夫妻!婚后第二天你就打電話給葉露霜。我不怪你;來珠海這么多天以來,你不論有沒事都非得晚上才回來,我也不怪你;你手機電話費有一大半是打去江西用掉的,我還是不怪你;我看到了你寫給葉露霜的信印在了紙頁上,我也不能怪你;你我雖早就相識。你不愛我,我自然更不能怪你。但是,你既然明正言順與我結婚了,為什么……”
我還沒說完。他就軟了下來,嘴里道:“我們是逼迫分開的,如果我一下子就忘了她,豈非太無情!你想一想,你吃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人的醋,豈不是太小瞧自己了!”
我既想笑更想哭。大聲道:“是啊。你重情重義,可是,會傷害到很多人,你知道嗎?”
和瑜啊和瑜。你心里究竟想著什么?
買菜時碰到和瑜的表姐靈齡。雖然我從沒對她說過什么心里話,但她一直對我很好。
她一見到我就道:“瑜冰,你曉得不?聽葉露霜的表姐阿鳳說,她家里同意了她和和瑜的婚事,還叫她約和瑜去她們家里玩呢!”
我大驚。買了點菜就往住處跑。心里直“咚咚”地緊張地跳個不停。
和瑜居然還沒出去,正和他一個搞印刷業務的叫方衛生的同鄉朋友在談著什么事。
過了一陣,方衛生走了。我一邊洗菜一邊試探地問道:“和瑜。聽說人家家里同意你們了呢?”
他頓時臉色一寒。怒道:“你有聊還是無聊?”轉身拿了一些東西就走了。也不告訴我他什么時候才回來。
望著他遠去了。我突然間傷心地想,媽媽,你為什么不帶著我一起走呢?留下女兒軟弱地流淚!
好像是什么小工程做完了。大家都沒事干了。經常聚在我們住處打牌。
聽和瑜的口氣,一時都接不到什么活干了。而我們的房租水電費一個月就得六七百,一天最少又要吃個二三十,經常還有他的三朋四友上門聚餐。我覺得長期下去會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就對他說我想去找工作。總好過一分也不掙,天天都得花錢。
他頓時臉色又大變。怒道:“是不是見到我們成天那樣,心里很煩呢?”
我不出聲。想哭都哭不出來。
他馬上又換了副笑臉,柔聲道:“不如這樣吧,我打算收到錢后開間廣告材料經銷店,順便承接廣告招牌工程,你去好好學電腦吧,學多久都沒關系。”
我覺得也好。就答應了。我實在很不想見到他們成天泡在賭桌上。有時為一兩塊錢沒弄清楚還大吵大鬧的,一吵完又嘻嘻哈哈地開始。
從那以后,除了吃飯的時間,我都不回去。晚上培訓班不關門收檔,我也絕不離開。
今天是端午節,我一早就去買了許多菜回來,又按和瑜的意思去叫他表姐表哥等親戚一起來我們這兒過節。我一一招呼了所有的人回來,卻發現他正躺在床上打電話。見到他說話那溫柔纏綿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是在給誰打電話。他還不時講一句“我真的好想念你”!
幾個月來沒再聽人提過葉露霜,我本來以為就全過去了。沒想到……我猛地拍了一下門大聲叫道:“金和瑜!”
他一驚。迅速收起了電話,很尷尬地笑道:“回來啦……”
我轉身就往外跑。他沖出來一把抱住我,我拼命地掙扎。
他突然跪了下來:“原諒我吧,露霜打電話給我讓我幫她叫阿鳳馬上打電話回家。”
見他就那樣跪在大路邊。我的心又軟了,一把拉起他就往屋里走。
坐在屋里,他又不停地變著法子哄我笑,就像真把我當三歲小弦子一般。
我心里又痛起來。冷冷地道:“過了今天,我想去深圳。去三哥那里。”
他本來笑嘻嘻的臉上一下子黯然悲傷起來,輕聲道:“你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珠海。我,我怎么過?”言語凄戚,眼里競似隱有淚光。
我的心頓時也疼了起來。畢竟一起生活了幾個月了,我們也還是有過許多溫馨的時刻啊!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一吃完他們又開始了。
我收拾好了就跑出去CALL三哥,然而CALL了他五六次。他都沒有復機,我的·心里就更難受了。
三哥。你過得還好嗎?小妹很掛念你,你知道嗎?
從電腦培訓班回去準備弄晚飯,我竟然沒見到有人在我們住處打麻將,和瑜正在坐著看書,于是奇道:“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一段時間都沒做事。都沒錢,個個都跟我借,那怎么行?我又不是開銀行的。”
“原來這樣啊!我很累。能做一次晚飯嗎?就這一次。”
“快洗個澡換身漂亮的衣服吧。我們出去吃!”
我慍道:“就這么懶嗎?”
他笑道:“我已經訂了位啦,不去不行啊!”
我大惑不解。見他說得認真,也只好照辦。
到了很有名氣的RoSE情侶餐廳,他帶我在他訂的位坐下不久,服務員就端來了生日蛋糕,還送了我一枝紅玫瑰,很禮貌地道:“生日快樂!”
和瑜又馬上斟了紅酒給我,舉杯道:“來,為你又長了一歲干杯!”
我才記起來了。今天是我的十八歲生日!長了這么大,算上這一次我只過了兩個有人一起共事的生日。第一次是在三哥的工地上過16歲生日,有很多人參加,都給我送了很多好玩的東西。三哥送了我一支價值好幾百的鋼筆給我,說:“小冰以后也是大人了,還得多讀書學習,用哥送你的筆寫好你順利平安幸福的一生!”
我的眼睛潮濕起來。想起了三哥的話,更為和瑜的這一安排激動,也不顧周圍還有很多情侶是否有在看著我們,就親了和瑜一下。
這是我自結婚以來最開心的一個晚上。我將永遠記得!
今天是農歷7月14,民間傳說這一天是鬼節。天一黑,我就買了香燭冥幣回來遙遙祭拜雙親。那一刻,我真的好希望真有鬼神,那么,爹媽就能見到我了。
我們的“欣羽”廣告材料經銷店就是在今天開張的。
吃過晚飯,我正想練習平面設計,卻想起一些事來。于是問和瑜道:“你去年回家修房子就花了十多萬,工程款又沒收齊,是哪來的十八九萬開這店呢?”
“這你就別管了。總不會是偷的搶的吧?”
我本來還想問個清楚明白,見他很開心。就不想掃他的興,但心里卻總覺得有點不踏實。究竟是什么。我也說不出來。
又逢重陽節。我一早起來就CALL三哥。他還是沒復機,打了電話回去叫人叫大哥聽電話。大哥說也沒有三哥的消息。好像媽媽一去世,我一出嫁,他就不是李家的人了,信都沒寫過一次回家。掛了電話,淚又不覺間爬滿了臉,我真想去深圳找三哥,可是。我放不下和瑜和我們的店。
晚上休息的時候。我輕聲對和瑜道:“我想要個孩子。”
他頓時大驚,說:“過幾年吧,我們又正在創業階段,有了孩子拖累很大的。你才18歲呢,我也還不算很大吧?等我們掙到一百萬的時候。我們就馬上要個孩子。好嗎?”
我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中午吃飯的時候。和瑜興沖沖地對我說:“我接了一單包工包料三十六萬的裝修。是本地朋友介紹的,本地佬阿星要搞一個卡拉oK歌舞廳附設酒吧。說實話。來珠海好幾年了。這么大的單還是第一次接,以前大都是單包工,最多也沒超過十萬,看來今年運氣很不錯。”
“付了預付金了嗎?”
“已給了十二萬,說好了。做完了一次性付清。”
我一怔,很是擔心,說:“我們墊得出嗎?”
“沒事,材料可以先欠著嘛!”
我更是不放心。又道:“以后真好收錢嗎?”并講了三哥做不銹鋼大理石干掛配件的事。
他哈哈大笑道:“這哪里同呢?那只能怪你三哥急功近利,自作自受。”
我想也是,不禁又想起了三哥。
三哥,和瑜說得對,你是急功近利呀!你那么聰明,怎么會有如此遭遇呢?站起來吧,三哥!小妹遙祝你了!
我正忙著一個商標的構思,和瑜的手機響起來了,我頭也不抬就叫道:“和瑜,電話。”沒人應,我一愣。才想起他正在洗澡,于是順手拿過也不看來電顯示就接通了電話,還沒出聲,對方就很開心地說開了,“恭喜你喲。和瑜。開了店沒多久又接了這么大的單……”
我聽到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就“咯噔”了一下,氣沖沖地道:“你是誰?”
對方馬上就掛了電話。
我一查,正是葉露霜家鄉打來的。心里一寒。更是一陣痛,幾個月以來的好心情頓時被蕩滌得無影無蹤。
和瑜洗完澡出來,見我蜷縮在沙發里,先是一呆,繼而就笑嘻嘻地想逗我幾句。我裝出很無所謂的樣子道:“葉露霜剛才打了電話來。恭喜你開店沒多久又接了大工程。”
他頓時不敢再望著我,卻也無所謂般地道:“你就喜歡沒語找話說。”
我沖到他面前大聲道:“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樣?”
他一呆,擠出一絲笑容道:“也就偶爾打電話聊聊天。那有什么嘛!”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進了里屋蒙頭就睡,不論他怎么逗我我都不理他。
老天,難道。我就一直都要生活在葉露霜的影子里嗎?
和瑜一吃過晚飯也沒洗澡就去睡了。說他很累。我自然還得看店。正忙著練習平面設計。進來了七八個兇神惡煞的人。
我一驚,站起身問道:“有事嗎?”
其中一個很是高大肥胖的中年人用手機指著我道:“叫金和瑜出來!”
我心里很是害怕,正想進去叫和瑜,他已經出來了。眼睛都還是睡意朦朧的,一見那人就很高興地叫道:“星哥……”
哪知那人卻打了他一耳光。吼道:“我早就給了你十二萬,做好了又給了你四萬,還不夠嗎?你自己說,你做的是他媽的什么東西,值三十六萬嗎?我看十六萬都不值,只值十萬!你還要收什么數,啊?你他媽的給我醒目點,再打電話騷擾我,你他媽就別想在珠海混了!”
和瑜擦了擦嘴角的血。又道:“星哥……”
那人又打了和瑜一巴掌。怒道:“你給我收聲!以后別讓我撞見。不服,就去告我啊!去告啊!”然后一揮手,“我們走!”其中一個又故意把電腦顯示器和主機掀了下來。“砰”的一聲。全散架了!
我嚇呆了,好久才回過神來,輕聲叫道:“和瑜……”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頹然道:“沒事。”然后就轉身回房去了。
我癱坐在椅子上,直覺得就像在夢境中一般。眼淚直無聲地流,心里卻更想三哥。假如三哥在。不論對方有多惡,只要是無理取鬧,他一定要弄個是非曲直!
三哥,三哥,你的妹妹被人無理欺負了,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我們正默默地吃著飯,我只見過一次的方衛生來了。
和瑜嘆著氣說了近來發生的事。
“為什么不去告他?怕什么,去法院告!”
“他舅舅就是地方法院院長,他自己是個混混,又有一大幫子人。只怕還沒等到正式開庭,我們就玩完了。”
“說的也是。強龍斗不過地頭蛇。真要打官司。也非三朝兩夕之事。拖都拖死你。”
正說著。來了三個要材料錢的人,說再過十來天就過年了。逼和瑜給錢。和瑜說還沒收到錢,請他們多給兩三天時間。
其中一個火了。怒道:“一個又一個兩三天。我們等不住了。”說完就打電話叫來了許多人。把我們的所有能賣錢的東西都搬走了。他們搬的時候。我們二人就站在一邊傻傻地看著。方衛生想報警,被和瑜制止了。
店被搬空了,我早就成了傻子一個了。只隱隱約約聽到方衛生叫和瑜收拾好跟他走,和瑜簡單地收拾著,我也機械人般跟著幫手。然后跟著方衛生走了。和瑜當時就把手機停了。CALL機也停了。
這段時間我們擺攤寫對聯,和瑜寫得一手好字。今晚就是除夕夜了。對聯雖沒賣完。但刺的已經很少了,一共賣了1080塊錢。和瑜面無表情地道:“還是能過個肥年嘛!”我心里卻早已如有萬只螞蟻在咬。
吃過午飯,我說想打個電話回家,還想C札L三哥,他卻很嚴厲地說:“不行!現在不能與任何人聯系!”頓了頓又道,“我現在欠了很多工錢,一個個肯定正想方設法找我。等過完了正月收到了金碧花團那筆錢,我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我知道金碧花園那單。先后包工包料做了三套房,是同一個老板。早做好了,還有十六萬的尾款說要等到保修期滿了才給。那老板是澳門人,很好說話。過完了正月,三個月的保修期就正好到了。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心里實在很想三哥,媽媽一去,這世上我好像就只有他一個親人。偏偏總是跟他聯系不上。我雖然不想違背和瑜的意思。卻還是背著他去CALL了三哥。可是。一等再等,一CALL再CALL卻還是不見三哥復機。
三哥。三哥。你究竟是怎么啦?小妹現在很希望聽到你的聲音,你知道嗎?今晚又是除夕了,你就不會想念小妹嗎?
方衛生又來看望我們,閑聊了一陣突然道:“老是跑單也煩了。純粹是為人做嫁妝。過完春節,我想和人合伙開個小紙品廠。錢可能不夠。”說完就直望著和瑜。
和瑜輕聲道:“金碧花園的錢過完了正月就能收到,一收到我就馬上還你,不誤你開廠。”
方衛生很是信任地點了點頭,又道:“我們廠的裝修就交給你做吧!”又坐了一會兒就告辭走了。
和瑜很是高興。還和我說笑了兩句。這么多天以來。我第一次見到他臉上有了笑容。
但是。我心里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問道:“你究竟欠方衛生多少錢?”
他本來很欣悅的臉色頓時就暗了下來,很不耐煩地道:“你女孩子家就別管男人的事了!”
但我不依,大聲道:“我是你老婆,不是小孩子,我們是一家人,我有權知道!”
“還在年里頭呢。我不想跟你吵。你知道了又怎樣?能幫我還嗎?”一說完就走了出去。
我沒想到他這樣對我說話。越想越難過,哭著哭著就睡下了。
也不知和瑜從哪兒找到了一幫人手,過了初七就開始幫方衛生裝修廠房。我也搬到工地幫他們煮飯。
因為廠小裝修又很簡單,沒做多久就差不多了。方衛生已經把打釘機、包裝機、F機什么的都買回來了。
吃飯的時候,方衛生又來提起錢的事。
和瑜道:“你放心。我吃過飯就去收錢。”
方衛生剛走,幾個小工頭又來說:“快做完了,該結帳給錢了,一進來就說好了的,一完工就給錢。”
和瑜道:“好,不是還沒做完嗎?”后來他就出去了。
一直等到晚上。和瑜卻還是沒有回來,我心里很是不安。正焦躁著的時候,外面開小店的阿姨叫我去聽電話。我一愣。感覺到很是不妙。
是和瑜打來的,他很焦急地道:“不要問別的,簡單收拾幾件衣服。馬上到2路公共汽車站來,千萬別驚動其他任何人。”
我一愣。也不多想了。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就悄悄地走了。和瑜帶著我到了廣州越秀區一工業區,然后找了一家“十元住宿”店住了下來。
夜深了。我睡在和瑜的身邊,終于忍不住大聲問道:“為什么要偷走?”
“我還沒到金碧花園就碰到了阿鳳。她一見到我就大吃了一驚。拉住我叫我先躲起來。春節前。幾個外省的小工頭見我走了,也不敢去找阿星要錢。就去找金碧花園的幾個房東。幾個房東叫他們找我。他們說我跑了。也知道還有十多萬的尾數沒結。但還是逼房東給他們的三萬多人工費,要不,就拆了裝修。于是大家吵了起來。幾個工頭帶了很多人去。又見三個房東都是女人。就真的動手拆,有的還要搬人家的電視電腦。想逼她們給錢。最后被外面的人發現報了警,全部都被抓了起來。房東認為是我有意叫人去逼錢。在派出所備了案。現在派出所可能會找我,幾個房東自然也會找我,搞了破壞,還談什么收錢?許多工仔也要找我。方衛生要逼我還錢。我不走,還哪有別的辦法?”
我嘆了口氣,心道:“你沒有丟下我一個人走。我就很欣慰了!”
和瑜帶著我從廣州到中山,從中山到江門。從江門到清遠,又從清遠到惠州,再從惠州到了東莞石龍。我實在不明白他究竟在干什么。有的地方,我們只呆了不到十天,最長的,也不到兩個月。
到了石龍夜已經很深了。和瑜不停地向人打聽一個叫流離樓的地方。
我奇道:“你說的要招工的那廣告公司在那兒嗎?這么晚了。還有人上班嗎?”
“不是,那是一棟出租樓。里面的房很便宜,才一百塊錢一個月,還包了水電費用,離我說的那奇高廣告公司也不很遠。我們以后就得長住了,總好過住十塊錢一晚上的地方吧?”
我更是奇怪,又道:“你以前來過這兒嗎?”心想,你確定我們就能在這兒穩定下來嗎?
他一怔。迅即道:“沒有啊。我打電話問過奇高公司的人。他們告訴我的。”
我自然不信,卻也不再多問。
總算找到了那流離樓,也正如和瑜所說。但這房我一住進去就覺得怕。小倒沒什么,但全是木方加三厘夾板間開的,又沒到頂。就一盞5瓦的節能燈亮著,一層樓就住了那么多人。
但是,目前的處境。我又能怎么樣呢?
第二天一早起來,和瑜就去找那奇高公司,果真很幸運。底薪一千塊,有加班費。他還順便買了煤油妒、鍋等回來,說公司不包吃。離我們住處又不遠,每天就回來吃飯。讓我就每天在家給他煮飯。
我正色道:“我們已經這樣了,我。我還是得找工作。”
他頓時又不高興了,怒道:“在惠州那一個多月,你知道我怎么過的嗎?一想到你在廠里那么辛苦,我……”他嘆了口氣,“現在上班只是權宜之計,等好轉了一些。我會另謀發展的。還是那句話,我娶得起老婆,就養得起!”
我笑笑點了點頭,心里雖覺得不妥。卻甜甜的。
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和瑜突然道:“瑜冰。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我一愣,笑道:“別胡思亂想啦!”
“我是一個在玩失蹤的人。實話告訴你,我借了衛生十六萬,加上欠其他工人的,一共二十多萬。以后,我們就再也不能回老家了。”
我忙安慰道:“我們可以從頭來過嘛。掙了還他們。”
“沒那么容易啊!就算最終全搞定了,我一樣不能在熟人面前抬起頭來,就算我們的孩子,也會生活在別人的白眼中。”
我不出聲,只憤怒地盯著他。
“我仔細地想過了,也是為了你好。等我掙到一點錢后。就悄悄地送你回去。我們離婚吧!”
我大驚,沒想到他說出這樣的話來,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又道:“雖然我們是校友,但我比你大很多歲,我比你三哥還大吧?你這么小就跟著我流離躲藏,我于心不忍啊!”
我終于哭出聲來:“和瑜,我們都還年輕。可以從頭來過的。”
他摸著我的頭道:“很難啦!”
我閉上眼睛,實在無話好說了。真正體會到了萬箭穿心的滋味。
和瑜給了我一千塊錢,說他已經辭工了,那管工的老是對他呼來喝去,他實在受不了那窩囊氣。我心里一痛,卻也不好說他什么。那天吃過飯,他說他還得出去找工作。就走了。
我看了會書,心里實在很煩躁不安,就走出去散步。不覺間就到了奇高公司。呆了呆,我就跑去問總臺小姐有關和瑜的事。
那小姐道:“昨天他與華主管吵架。鬧著要辭工,經理不同意,他自己就走了說他不干了。今天就沒見他來了。”
我腦里頓時“嗡嗡”地亂響,轉身飛快地跑回住處。
快吃晚飯的時候,和瑜回來了,我劈頭就問道:“你告訴我。葉露霜是不是在石龍?”
他一愣,火了,說:“我就知道,你沒事干就會胡思亂想。葉露霜在哪兒我怎會知道!”
“那我問你。那一千塊錢是哪兒來的?偷的?還是搶的?”
他馬上軟了下來。摟住我很溫和地說是打麻將贏的,說著還拿出五百多塊錢讓我看,又溫柔地道。“你放心,以后我絕對不敢了。”
我心里將信將疑,卻也懶得再多問。我知道問下去他又會發火,現在這種境況我是最怕我們不和的,更何況他還說出了上次那些讓我至今都難以釋懷的話。
這段時間和瑜雖然一連找了好幾個工作,但最長的都沒干滿十天,而我們的狀況實在不妙得很。今天下午出去逛,見到華新燈飾廠招工,我也不和他商量了,就去應聘。居然就被招進去了。
晚上回去見到和瑜我告訴了他我進了廠的事。他只是點了點頭,也不出聲。
我把玩著手里的廠牌。終于思不住道:“你做了幾年小老板。指手劃腳慣了。改一改吧?”
他還是不出聲。
我見他居然沒即時發火。就想再規勸他幾句,他卻開了口道:“我也知道自己的弊病。”
“忍一忍吧。很快就過去了。其他的事。我們暫時都不去理了。只要我們能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輩子就行了。”
“我會改的,我要盡快掙點錢送你回去。”
我心里一痛,怒道:“又是你的靜靜地離婚?”
“我已經害得你這么慘了。不能害你一生。”
我“嚯”地站起身來。大聲道:“那好,我現在就走!東莞到深圳這么近,我去找三哥!”
他頓時慌了。一把拉住我。
我怒道:“早一天遲一天又有何分別?你還拉住我干什么?”我這么說著又不覺落淚。
他一邊為我擦淚一邊道:“對不起!”
我不語,暗道:“和瑜啊和瑜,夫妻之間,何須說對不起?只要你記住我是你的妻子就行了!”
又是除夕夜了。天天忙著上班加班。日記也沒寫了。幾個月來,和瑜已經不知在多少單位去上過班了,可是,就沒能穩定下來。我一個月的工資還是只有五百多點兒,廠里還不包吃。怎么也不夠我們二人用啊!好在他總會在關鍵的時候又巧立名目“掙”個兩三百的回來。問得多了,他煩我也煩了,干脆不問。
其實我早已意識到葉露霜一定就在附近,但每每吃到和瑜親手做的雖簡單卻很可口的飯菜,每每見到他為我洗換下的衣衫,就再也不想其他。只望我能用我的溫順體貼感動他,能讓他好好地珍惜我。
和瑜啊和瑜,我等著啊。你不會讓我空等吧?
我曾偷偷寫了很多信想寄回家報個平安,想寄去深圳托人幫我打聽三哥的消息,可是一想起和瑜的話,我就又撕了。無論如何,我是他妻子。我就只有從夫!
三哥,所有的哥哥姐姐親人們,你們都好嗎?我很好,只是。恐怕今生今世。我是再也不能與你們相聚了!這,就是我的命了!
淚,已經打濕紙頁了。心,已經不堪負荷了。我,寫不下去了。
今天放假,一直睡到十點過。雖然都早就醒了,我們都沒有要起床的意思。和瑜仰著頭望了一陣樓板底突然道:“瑜冰,我想了很久,覺得有件事該與你_商量一下。”
我只道他又要說離婚的事。就怒道:“不用商量,我等著呢!”
他卻道:“我想了好多天了,我總不能就這樣混下去,得給自己定一個方向。”
我心里一喜,坐起身來,欣喜地看著他。
他側過身望著我道:“我一直有一個夢想,就是能成為一名出色的作家。出來很多年啦。看到了聽到了也經歷了太多的事。我兩年前就在構思一篇打工題材的長篇小說。如今流落到他鄉。事事都不如意,就更刺激我想完成這部小說。如果完成了,且能付印,就算我終是還不得不漂流在外,這一輩子也算沒白活。”
我柔聲道:“我支持你!”心里暗想:“你有你自己鐘愛的事做了。總不會再胡思亂想、胡言亂語了吧!”
一段時間。和瑜就待在屋里伏在我們的床板上寫寫劃劃。到了誼煮飯的時候就幫我煮好飯,也搶著幫我洗衣服。
這天實在是太冷了,我竟冷得不想離開被窩,但和瑜早就爬起來在伏著床板寫作了。
寫了一會。他突然道:“我好好構思了一下,估計要有近百萬字才能表達完我想表達的東西,到時候若能成功發表,應誼也有一點稿費。那么,我就送你回去,回到你親人身邊。我去流浪并繼續寫作。”
我猛地掀掉被子怒道:“是去找葉露霜吧?”
“我的確還是有點懷念她,卻不能去找她,我也不想去害她。”
我一見他提到葉露霜那溫婉的樣子。就更是火冒三丈。淚水又直往外涌,一把抓過他正在寫著的本子,哭道:“你的心不是內長的嗎?”
他居然還是很冷靜。輕聲道:“我真的很愛你。但我不能害你一世。你還小,我要給你機會讓你去重新選擇你的幸福。”
我一呆,把本子還給他。跳下床來,大聲道:“好,我現在就走!”
“好,我送你去你三哥那。我的確不該讓你留在我身邊遭罪。”他眼里閃爍著淚光。
我的心頓時疼起來,緊緊抱住他哭道:“和瑜,我求你。就算你真要離我而去,也不要常掛在嘴邊。好嗎?有一天。你想走就走吧!但是。我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你我好好快樂地相處,好嗎?”
和瑜竟然也哭出聲來。
我們頓時抱頭痛哭起來。
和瑜啊和瑜,看你這樣的表情,也是對我有情的,愛我的。你真是愛我的話,為什么不想法好好給我幸福?
終于進了工資較高的東正制衣廠。廠里包吃。計件下來,我平均每個月都能拿到一千塊左右。我總算不用再擔心生活危機了,我們每個月都有少許余錢了,和瑜還把它存進了銀行。
雖然更辛苦,但是,老天,我還是感謝您!再幫幫我吧。就讓我們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下去,他寫作,我掙錢。我不想我們再有別的意外。我是個女人啊。很柔弱的女人,經不起太多的折騰!
又過年了!我本來已經不打算再在紙上感慨或記錄什么了。近一年以來,累得已經忘記歲月了,又何來精神去傷風感月!
可是這除夕夜。太讓我難安了。和瑜睡得死死的,我卻一再被不同的夢驚醒。
我一會兒夢到了爹媽,一會兒夢到兄弟姐妹們一起團年……但我夢到最多的卻是三哥。一會兒見他在放牛,一會兒見他在打坐。一會兒見他在醫院打吊針。一會兒見他在和很多人開會。一會兒見他在放聲大哭。一會兒見他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夢見全家團聚的時候,卻又獨獨不見他的影子。難道,三哥,你真出了什么事嗎?
我已經早就不敢想太多的事了,還是別想吧。這夢,這夢該不用當真吧?可是,三哥。你究竟怎么樣了呢?
老天,您能讓和瑜與我過了這么久平靜的日子。我實在很感激您,再求您一件事。好嗎?三哥。我的親三哥,讓他快樂。讓他能找到一個心甘情愿一生關愛照顧他的女孩相依相伴。我愿以我的壽福相抵,求求您了!
沒想到,不幸又再次降臨到了我頭上。老班長辭工走了。聽說要在我們員工之中產生一個新班長。許多女孩都在望著這個位置。雖然一樣要上很長時間的班,但做了班長,不用出力,安排好,督促品檢把好質量關,就能拿到一千三四的月薪。的確很誘人。
早上全廠例會的時候。生產廠長宣布道:“經過我們生產部幾個領導研究商量后,決定由李瑜冰小姐擔任針(六)班長,針(六)班的各位員工要配合好李小姐的工作。”
我嚇了一大跳。
回到車間,我見到個個都不做事,在議論著什么。我聽到最大聲的是阿芒的聲音:“別看她平時溫溫柔柔的話又不多,心機深著呢?話又說回來,她那么漂亮。略施美人計,是真正男人的,絕對沒人不被誘惑。她才來了多久啊。一年多一點點。技術很好嗎?我們誰也不比她差!難怪我前天見到她與廠長在辦公室說了那么久的話,后來又跟廠長一路出去了……”
好幾個姐妹看見我回來了。都叫她別說了。她卻又大聲道:“怕什么。她本來就是個騷……”
什么虧我都能吃,什么委屈我都能忍。但我不能容忍別人侮辱我的人格!我想也不想就沖上去沖阿芒就是響亮的一巴掌。阿芒先是一愣。然后就要沖上來跟我拼命,幾個跟我好的朋友死死地抱住了她。我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出了廠,已經鬧成這樣了。我還有必要再待下去嗎?
工作沒有了,流著淚在外游蕩到中午吃飯的時間。我猛地想到我不能讓和瑜擔心,不能影響他寫作。應該照常按正常的上下班時間回去又離開,然后努力地盡快找份工作。
我決定找分較輕松的文職工作,在東正廠已經把我累怕了。雖然招辦公室文員、財務文員、繪圖員等的還真不少,可他們一看我的初中畢業證就笑開了。甚至還有人挖苦我說:“小姐。你把二十六個英文字母認得完嗎?”
難道。有本事而沒錢沒文憑的女孩就注定只能坐在流水線上嗎?。
我凄凄地坐在金沙灣公園里,不期然地又想起了三哥。三哥,你好嗎?
由不得我不感謝蒼天!
我想,這應該是我最后一次寫日記了。心里不知有多少感慨,從此卻再也不想在紙上抒發了。在聽到三哥的消息后,我竟昏了過去!我只道我什么都能看開了。原來竟是如此的脆弱,如此地受不得巨大驚喜的刺激!
先是見到了漂亮溫柔賢淑的嫂子,接著終于見到三哥了!
其實三哥能不能出人頭地于我都不重要,他開心地活著,真正有一個好女孩陪著他度過這一生。我就高興。我就快樂!
一切陰霾都過去了!能長久地待在三哥的身邊,還能時常與一個漂亮溫柔善解人意的嫂子聊天說心里話。該說的就坦然地說,該笑的就開懷地笑。該哭的就盡情地哭!縱有千般傷痛,萬種愉悅,都任它自然地來,自然地去吧!
日記看完了,陳夢思的淚已流得差不多了。李小冰的痛,李小冰的愛,李小冰的無奈,情侶之愛,兄妹之情,無不摧折著她的心,激起她的痛!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第二十七章:開枝散葉 多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