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經理打賭

廠里正忙于生產一系列的《三國演義》瓷器產品。

那天上午剛上班。電腦制版部的小王便拿了一幅《孔明借東風》的工筆畫，要我幫忙在色彩不夠鮮艷的地方再上上色。

我們正忙著，門口走進來一位精瘦的中年人，像熟人似地微笑著和我們打招呼。雖然我和小王都不認識他。但出于禮貌。還是笑著向他點了點頭后便自顧忙我們的。誰知，那中年人卻饒有興趣地湊到我們跟前。問道：“忙什么呢?”一只手把我們正看著的《孔明借東風》圖拉了過去，在另一張桌子前坐下來，一邊欣賞一邊沖我們說道：“嗯。畫得還真不錯。要說這孔明啊，還是我本家呢，五百年前就和我是一家子的，到今天為止，還一直是我們老孔家的光榮和驕傲呢……”

中年人的話讓我有些不解，便問他道：“請問先生您貴姓啊?”

中年人邊看圖邊納悶地掃了我一眼：“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免貴姓孔。”只聽旁邊“哧”的一聲。正喝著水的小王一口水全噴到了地上，一邊咳嗽一邊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我也暗暗好笑，但還是對那中年人問道：“先生您是說孔明也姓孔?”

“對啊!孔明不姓孔還姓什么呢?”中年人瞪大了眼睛問我。這下子，我和小王再也忍不住了，雙雙倒在沙發上哈哈大笑起來。

中年人顯然是被我們的笑聲激怒了。他猛地站起來：“喲，鬧了半天，原來是在笑我啊?不服的話。我們來打個賭!”說著，他從身上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拍在桌子上。

一向不參賭的我當時也被中年人的無知與囂張態度氣壞了。也不加思索地從身上掏出100塊錢放在桌子上，說：“賭就賭。”

小王正要去找《三國演義》那套書，卻被中年人一擺手制止住了，他說：“不用費那個事了，就讓你們這個辦公室的頭兒來做個公證不就得了。”

小王說：“好。讓我們黃主任來當公證人，一定讓你輸得心服口服。”說著就到隔壁把黃主任拉了過來。又說：“黃主任，請你給我們當回公證人。你說，這孔明是不是姓孔?”

我也尋思著，黃主任一貫處事精明，學識淵博，是我們這家彩瓷廠里有名的“廠內一支筆”。讓他來當公證人最適合不過了。

黃主任過來問明了事情的原委后。瞄了瞄桌子上的鈔票。又望了望一副志在必得神情的中年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低頭沉吟著：“這……這個問題啊……”

我和小王都急了。催促道：“你倒是快說啊。這孔明到底是不是姓孔?”

中年人也沉不住氣地連聲催促黃主任快點說。

黃主任沉思了一會兒。卻對我和小王說道：“你們年輕人啊，平時讀書就不知道看仔細點，這孔明不姓孔還會姓什么呢?”

我和小王一聽。猶如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瞠目結舌。中年人卻哈哈大笑起來。黃主任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錢塞到中年人的手上：“這位先生，您贏了。”

那中年人也不客氣，接了錢便晃晃悠悠地哼著歌兒出去了。我和小王以為他是哪個公司的業務員，還待去追，卻讓黃主任拉住了。我有點氣惱地問黃主任：“黃主任，這個問題，你不會不知道正確答案吧?”

黃主任也不生氣，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們一眼：“你們啊，難道就沒聽說過我們廠近來要搞機制改革，各辦公室人員要進行縮編的消息?”

我和小王點點頭：“聽說了，可這和孔明的姓氏有什么關系呢?”

“你們有所不知，剛才這位就是總廠新派來的孔經理，主抓這次改革工作，手中握著我們這些人去留升降的生殺大權呢。你們和他賭什么賭?贏了他的錢還會有你們的好果子吃啊?”黃主任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著。

小王夸張地一拍胸口：“是好險啊。還是主任你考慮周到，可是剛才你為什么不稱呼他的職務，好讓我們早點明白呢?”

黃主任笑了笑。說：“我也是前些日子到總廠辦事，聽別人說起來才遠遠見上了一面，幸好今天我認出來了，要不然，你們可能什么時候栽了都不清不楚的。”

我卻不贊成黃主任的觀點，還在心疼那100塊錢就這樣被這么一個草包經理拿去了，一時血往腦門上涌。便起身追到了外面通道上，沖那中年人的背影罵道：“經理又怎么了，連孔明姓什么都不知道，還想管理三國瓷器生產呢!”

孔經理顯然是聽到了。遠遠地回過頭來望了我一眼。我還待再說下去，小王急忙把我拉回辦公室。黃主任又把我數落了一通：“年輕人就是沖動!凡事要學會圓滑一點，才不會吃大虧的。”我憤然嘆氣。

這場打賭的風波就這么過去了，我也不再把它放在心中。偏偏這孔經理還真是個草包。什么都不懂卻處處喜歡附庸風雅，一開口就笑話百出，人家一笑他就急，就和人家打賭，請那些部門頭兒當公證人，這不，才沒幾天，又聽說他在成品部鬧出了一個“魯迅姓魯”的笑話來了。

這樣的笑話聽多了。我們已見怪不怪了。再接下來的幾天。傳聞了許久的機制改革的各項事務就在這位孔經理的主抓下在廠內轟轟烈烈地開展了，一時之間，各種各樣的議論都有。各部門管理人員的誰去誰留成了既熱鬧而又敏感的話題。當下里，我也慎重地考慮了自己的去留問題。一想到自己這一兩年來通過一步一個腳印的努力工作才成為一名辦公室新人的經歷，心中就充滿了感慨，又想到自己所熱愛的這份工作卻要通過這位草包孔經理的考核才能繼續勝任，心中更充滿了憤怒。我知道自己罵過他，他肯定會記在心里的，這次我理所當然是第一個被縮編，在心灰意冷和憤慨心情的促使下。我也不考慮那么多了，拿了一支粉筆就在廠區一塊閑置著的黑板上寫下了這么一道歪詩：

魯迅姓魯

孔明姓孔

啥都不懂

偏當老總

寫完后，我感覺為自己出了一口氣，便把粉筆一丟，下班走了。

第二天一上班，便看到那黑板前圍滿了人，我想：一首歪詩不會擁有這么多的觀眾吧?也跟著走近一看，哈。原來還真的是我這幾行字起到了拋磚引玉的效果，各部門的同事和工友紛紛在上面提筆留言，有對改革表示贊同的，有批評有些部門運作存在弊病的，有提合理化建議的……所有的文字都頗有一針見血、直中要害的效果，但都沒有署名。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一條留言：

下午三點，全體員工大會在三樓會議廳

召開，務必準時參加。

——廠部

顯然，高層的領導們也看了這些留言。但為什么卻不派人擦掉它呢?

大家懷著猜測的心情終于等到了下午的大會召開。看到連董事長也出席了，我就知道今天這會議可能非同小可。主持大會的孔經理開始講話了。今天的他西裝革履，雙目炯炯有神，怎么看都不像草包的樣子。果然，他一發話就讓大家都感到心頭一震：“前段日子，我以打賭的名義，在你們這些員工中贏了不少錢。”說著，他笑了。全場大笑。

“當然。也鬧了不少笑話。”他繼續說。全場又大笑，甚至有人起哄。“贏了錢的我真的很難過。按道理說，每次打賭我是非輸不可的，我卻偏偏贏了。我當時是多么希望被我用這一特殊方式考核的各部門的頭兒們能夠對我說一句真話，可是，我很痛心地看到，長久以來被世故和圓滑所養成的思維習慣，造成了事情的真相被永遠蒙蔽。這也正是我們廠這次要進行大刀闊斧機制改革的原因之一……”全場肅然。

我的頭腦“嗡”的一響：原來這草包孔經理是真人不露相，看來，我是誤解他了：正胡思亂想著。主席臺上的孔經理已作最后的講話總結：“……我們企業如果要永遠在顧客的心目中站穩腳跟，就要永遠順應時代的需求，當今社會的主流思想是什么呢?是和諧，是誠信，所以，我們不僅要求產品要讓顧客信得過。每一位員工。特別是管理人員，都要講求誠信，不弄虛作假!”全場鼓掌。

會后，董事長親自宣布了各部門管理人員的重新任免名單，原先的那些部門主任、主管等：好幾個都被撤換了。出乎意料的是。我一心做好被第一個縮編的準備，卻被宣布取代了黃主任的職位。會后。我真誠地向主任表示歉意，黃主任卻感慨地說：“這要怨我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臨下班時，孔經理到各辦公室歸還幾次打賭所贏的錢。我們在陪他走過廠區時。看到了那塊黑板，我不由得慚愧地漲紅了臉。

孔經理卻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指著黑板對我說：“以后，這黑板要利用起來，專門辦成一個員工意見和建議的留言欄，讓大家隨時都可以各抒己見，說真話實話，這樣也可以時刻提醒我們發現工作中所存在的漏洞。”孔經理的提議再一次贏得了熱烈的掌聲。我也在那一瞬間，明白了更多的道理，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該怎樣面對今后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