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陽有些慵懶地爬出來。廣州火車站的出站口早已人聲鼎沸,一撥撥灰頭土臉的旅客擁擠在檢票口,隊伍像巨蟒一樣蠕動著,直到融入人群,慢慢消失在火車站廣場的遠處。
出站口旁邊的大喇叭不厭其煩地播著失物招領、尋物公告、接人等人找人等啟事,門口的水泥地上飄落著零星被遺棄的、已完成使命的火車票和站臺票,猶如枯萎的落葉。
我仍然同往日一樣,一副經理的裝扮,老板的派頭:筆挺的名牌西裝(水貨),油光可鑒的頭發,腋下夾著不離身的公文包。
站在我旁邊的女青年是我的拍檔葉飄飄。今天,她身穿一套淺藍色的職業套裙,齊耳的短發絲毫不減她的嫵媚,她的嗓音極富磁性,她的笑容非常迷人。
與大多數接車人一樣,我們倆站在出站口的鐵欄桿外面,不過,我們看似漫不經心地聊天,實際上在密切注視出站的旅客。
太陽終于升起,又一批旅客走得差不多了。衣著整齊、從容不迫地走在后面的旅客大多是從臥鋪車廂下來的比較有錢的人,這些人是我們行騙的主要目標,我們稱之為“客”。
快9點鐘的時候,一個25歲左右、拖著一個小型密碼箱、正東張西望的男青年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他在出站口旁徘徊了大約一分鐘,似乎在判別方向,又像在尋找公用電話或等接車的親友。從他將撕了角的火車票小心裝進衣袋的那一刻,我的經驗就告訴我:他是初到廣州找工作的,或者對廣州不熟悉,要等人接車。果不其然,當他看到出站口右邊的磁卡電話亭時,焦慮的臉上便綻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欣喜。
葉飄飄與我興奮地對視了一眼,快步走到火車站廣場的地鐵出口旁,這里聽不到出站口的嘈雜和喇叭聲。
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男青年走到一號(這是我們為廣州火車站磁卡電話亭編的序號)電話亭前停住了。葉飄飄已經調出了她手機上儲存的一號電話亭的號碼,右手拇指放在手機的呼叫鍵上,緊張地注視著男青年的動作。
拿卡,插卡……就在男青年準備摘取電話筒的時候,葉飄飄適時按下了手機的呼叫鍵,她清楚地聽到了男青年撥號的聲音:11位數,是手機號碼。此刻,即使葉飄飄的電話打不進去,男青年也休想撥通他要打的電話。葉飄飄會連續重撥,直到接通為止。當然,駕輕就熟的葉飄飄是不可能失手的。
“喂!”男青年在呼叫,“是老鄧嗎?我是二娃啊!我已到了廣州火車站。我該到哪兒坐汽車嘛……”一口四川鄉音。
“喂!到了嗦?我是老鄧的朋友,他有急事剛才出去了,等哈兒就回來。他把手機交給我了!你的事他跟我講啰!”葉飄飄的四川話學得惟妙惟肖。
“哦,是老鄉啊,您好!您貴姓?我叫二娃,是老鄧一條村的。我的手機在火車上玩游戲玩得沒電了。老鄧干啥子去了……”說著說著,電話斷線了。葉飄飄急忙按重撥鍵。
男青年剛掛上聽筒,電話就響了。
“喂!我們這邊出了點事,老鄧去處理了,他走時交代過我。我姓劉,老鄧應該向你提起過我喔。這樣吧!我們公司的一個客戶張經理在火車站對面的流花服裝城辦事,我叫他馬上過去接你,你坐他的車子過來就行了。哎,你現在在火車站什么地方?穿啥子顏色的衣服?周圍有沒有什么標志性的建筑物?”葉飄飄飛快地講著,不讓“客”有思考的空間,不然,太精明的“客”會脫鉤的。
男青年如實講了他的衣著,并約定在火車站郵局旁等候張經理。郵局就在磁卡電話亭的不遠處。
葉飄飄合上前幾天騙到的已歸她所用的三星牌手機,愉快地對我說:“‘客’上鉤了!叫二娃,是什么老鄧的四川老鄉。哎,張經理,該你上場啦!”
20分鐘后,見男青年等得有些焦急時,我出發了。
葉飄飄則跟在我身后不遠處,監視著二娃的一舉一動。
見男青年已看到了我,我假裝剛到的樣子,快步走到他跟前,親切地說:“您好!您是二娃嗎?我是張經理,來接您的!”
“您好!您好!您是張經理呀?我是二娃!”男青年禮貌地伸出了雙手。
“您好!您好!”我熱情地握住了男青年伸過來的手。寒暄幾句后,我作勢要幫他拿密碼箱。
“謝謝!我自己來!”男青年禮貌地拒絕了,他的警惕性還是蠻高的。其實,這是我對二娃的一次試探。看來,二娃是個厚道“客”,我的成功率將會很高。
我樂得輕松,領著可憐的二娃向陷阱深處走過去。
一路上,心里并不踏實的二娃問了許多關鍵性的問題,可我早就胸有成竹,我說自己只是劉老板的朋友,而老鄧與我并不熟悉。老鄧與劉老板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我還暗示老鄧與劉老板關系曖昧的信息,讓他更加相信我。我當然知道“言多必失”的古訓,所以,故意走得有些急。二娃見了便也不再多問。
10分鐘后,我帶著二娃來到廣州火車站托運處前面的地下停車場。我故意掏出一把小車鑰匙拿在手中。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這是跟在我們后面的葉飄飄打來的。
“喂!您好!哪位?哦,是劉老板啊?我接到他了。我在停車場取車,很快就回來了……什么?急需啊?直接帶回來?這個地下商場就有賣?好!好!要多少錢……我身上的錢可能不夠呵!”我故意大聲接著電話。估計旁邊的二娃也是聽得清清楚楚,他會不會像昨天的女“客”主動借錢給葉飄飄一樣借錢給我呢?我斜眼一瞟,二娃竟然無動于衷。
哼,還跟我斗心計呢!我當著二娃的面打開了我的公文包,裝模作樣地翻動著。我包里的錢是分幾格裝的:有200元、有500元……掏多少錢,這就得因“客”而定。我拿出了500元,繼續表演:“……什么?要一千四五啊?我身上只剩500塊了哦……什么?要二娃幫忙墊一下,回來就還給他……這我怎么好開口呢?你要請他吃午飯……好!好!”我掛斷了電話。
這下二娃有了反應,他雖然有些不情愿,但還是主動問:“還差多少?我這里有1000塊錢,您先拿去買東西吧!”
魚兒終于上鉤了!
我假意客套。二娃從內褲袋里摸出了一沓錢塞到我手里。
“那就謝謝您了!回去之后馬上還您!”我露出真誠的微笑,信誓旦旦地許諾。
“那是我的車!”數過錢,我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輛廣州本田,對二娃說,“您就在這里等一下,我買東西只要十幾分鐘就回來了!”
我知道,厚道的二娃是不會提出與我同去的,即使他想去,我仍然會讓他打消這個念頭。還有,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后邊的葉飄飄的監視之下,我也不怕他悄悄跟上來。
我快步穿越地下停車場,進入了地下商場。商場四通八達,出口眾多,我從容地走出來,融入火車站的人群。一絲微笑在我臉上綻開——我得手了!
在省汽車站的人行天橋上等到葉飄飄之后,我聽她講了一個沉重的笑話:二娃與來取廣州本田的轎車司機吵了起來。二娃說那車是張經理的……后來,還驚動了警察。
多行不義必自斃。一個星期后,我和葉飄飄用同樣的方法在騙得一男子的500元后,被跟蹤的便衣警察人贓并獲。
我們的行騙生涯到此結束。等待我們的,將是漫長的刑期!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