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純樸農民,和千千萬萬的中國農民一樣,整天面對黃土背朝天,實實在在地種田。
村里人總喜歡叫我父親大哥,論輩份是這么稱呼的,然而,“大哥”這個稱呼在某些人眼里卻別有用意。我家在村里是最苦最窮的一戶,父親也是村里最老實忠厚的人,加上家里又無一子,四個都是女兒,這么一來,父親在村里是最沒面子的人。世俗的偏見使父親時常埋怨自己命苦。雖然父親老實,常受委屈,但是,父親骨子里仍然流淌著爭取尊嚴的血液。父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們身上,希望我們四姐妹當中能有一個有出息,最起碼不要在這山溝里種田。這對于別人來說也許不算什么,但對于父親來說,也就只有這么一個較貼近現實的希望了。
到了我們四姐妹全都可以入學的年齡,由于家中貧寒,沒辦法同時供我們上學,后來,大姐和二姐只好輟學,讓我和妹妹繼續讀書。父親眼里的希望只有看我和妹妹了,所以,他常常提醒我們要先把學習搞好,然后才做別的事。
我也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學習成績在村里一向是領先的,順利地考上縣里的中學。高興的同時,也給父親帶來很多壓力,因為這時家里已經窮不堪言,兩個姐姐的早早出嫁只能減輕家里的糧食負擔。父親靠出外打臨時工掙錢,我才能如愿以償讀完小學,有時候一日三餐都成問題,現在,我上中學要更大的花費,因此,我和父親商量,我說我可以出外打工掙錢給妹妹讀書,父親打臨時工掙的錢可以給家里補貼生活費。本以為這么合情合理的想法肯定會得到父親的同意,沒想到,和藹可親的父親竟然聲色俱厲地把我批評了一頓,說:“小孩子怎么能出外打工?外面有多危險啊!未成年人自我保護能力都沒有,再說,你又沒文化,就別妄想了,好好讀你的書!”我不敢再與他爭辯。
過后,父親氣消了,對我說:“現在家里是窮得不成啥樣,但只要有我在,有力氣掙錢,你們就必須讀書……”
聽著父親的話,我沉默了。我知道,父親的這個愿望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新的學期就要開學了,可是,父親還是沒能把我們的學費湊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賣了,能借的地方都借了,最后實在是沒辦法,父親只好厚著臉皮去找我們的校長。后來,校長同意先讓我交一半學費。
初中三年中,我的學費僅有那么一次是一次性交齊的,其余都是父親一次次地去懇求校長分期交清。這期間,家里曾有過一段時間一直以稀飯為主餐。父親的親戚群中幾乎借不到任何東西了,因為他們擔心我們家還不起。當然,也有人勸父親不要讓我讀書了,可是,父親仍然堅持他的意愿。而我也沒有讓父親失望,考上了高中。這事的確給父親帶來了一份喜悅,也有那么一點成就感,但同時又帶給父親更大的壓力。
這時的父親已經50多歲了,我發現父親真的老了,兩鬢花白,由于長年營養不足,勞累過度,身體已經很衰弱,整個人看起來很憔悴。我很心疼,看到家中一貧如洗,妹妹也上初中了,這一切明擺著的事,讓我深深知道,我不能再讀書,也讀不起了,我已經是成年人,有責任為父親分憂。因此,我再次壯膽與父親商量放棄學業的事,可父親依然鐵心如初,始終未能打動,我只好聽從。
高中報到的時間到了,父親又沒能把學費湊齊,可憐的父親,不,我那非常尊敬的父親,還是跟以往一樣,不得不去找校長。最后,依然是先交一半學費。我讀高中的幾個學期,父親都是這樣做的,這仿佛是他生活中的一種行為習慣,具有規律性似的。遺憾的是,父親最終沒能如愿供我讀上大學。
那是高二的下學期開學不久,也是開學后第一次回家,那天還沒有回到家門口,村里人就告訴我一個不幸的消息:父親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不省人事!我不顧一切直奔父親床前,眼前的父親面部通紅,看樣子像是在熟睡,可是,不管我怎么喊怎么叫,父親都沒有一點反應。很快,我把父親送到了縣人民醫院,經醫生診斷,得出的結果是腦溢血。該科的主任說,按父親的病情,治療結果不是癱瘓就是變成植物人,而且手術費也很貴。
聽了這番話,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猶如一塊大石頭壓在我身上,使我喘不過氣來。我心里很難受,很痛苦。無奈之下,我只好把父親接回家。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把父親接回家等死。即使我很想給父親動手術,不管怎樣,這也是一線希望,總比回家等死的好,但我無能為力。
回到家中,鄰居們都幫忙著辦后事。看到這些情景,我難過至極,日夜陪伴在父親身邊,不停地呼喚著父親,父親卻一直沒有反應。直到有一天,我和父親說起我的未來與夢想后,再一次呼喚父親,奇跡般的事發生了,父親居然點頭回應了我的話。這難道是心靈感應嗎?過后,我時不時與父親說些能夠觸動他心靈的話語,慢慢地,父親的五官也都有點感覺了。就在那幾天,父親的一個債主上門要債來了,那債主聽到我們講父親得了這病后,就給我們介紹能治好這種病的民間醫生。我迫不及待地向那債主拿了地址去尋找那名醫生,說了父親的病情,他給我開了一些中藥。經過幾個療程的治療,以及在我們的細心照顧下,一個多月后,父親開始慢慢地能說話,五官也差不多恢復正常,四肢也稍微能動彈了。
父親能有這樣的好轉,別人都說是奇跡,而我也不敢奢望讀書,但是,父親心里卻一直牽掛著我的事,就在他剛能開口說話,而且記憶力還沒恢復多少,連隔壁家的老爺爺來看他他都不認識時,令我驚訝的是,父親竟然在那時問起我干嘛不去學校。我看著父親說了謊。但是,過了幾天,父親又問我這事,我不得不把實情告訴了他。我的話音還沒落,父親已經把臉轉一邊去了。我懂得父親的心,他比誰都難過。
到現在,我出來打工已兩年多。頭一次從外面回到家里已經是晚上7點鐘了,我只看到母親一個人在家里忙。母親告訴我,父親還在地里干活。自從父親站起身能走動以來,他就不停地干活。父親的手腳已不如從前了,原本我帶著高興而又急切的心情盼望看到父親安詳地坐在家里等我回來,現在恰恰相反,我再度傷心難過。
母親說,父親這樣做,是因為他覺得他欠孩子的太多了。母親勸過他,但沒用,他也不讓母親告訴我們。
晚上8點鐘,月亮已經高高掛起,疲憊不堪的父親才從地里回來。我驚呆了,父親比以前瘦多了,頭發也白多了,背也有些駝了……我的眼睛濕潤了。
盡管父親未能給予我富足的生活,但父親在我心里永遠是天底下最稱職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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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雪月
題 圖: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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