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新中國第一家典當行在成都誕生,從此典當業重新成為服務大眾的一種經營方式,對解決個人和中小企業融資發揮了積極作用。
緣起
上世紀80年代,中國改革全面提速,那是一個“激情燃燒的歲月”。
1987年,我當時在成都市體改委和經濟研究中心擔任副主任,主管經濟體制改革。那年10月,一男一女兩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來到我的辦公室,小心翼翼地詢問我能不能支持他們開一家當鋪,并隨手拿出了一張載有蘇聯國內開辦當鋪消息的報紙。
這著實讓我感到驚奇:干什么不行,怎么會想到開當鋪呢?!問過之后,才大體上弄明白,他們是成都華茂金屬絲網門市部的,女同志叫黃福玉,男同志叫趙克強,分別是該公司的正副經理。他們有一個門市部,但生意比較清淡,鋪面有空余,蘇聯開當鋪的消息讓他們萌生了同樣的念頭。
我看了他們帶來的報紙,這是一份《參考消息》,上面有一篇題為《莫斯科的當鋪》的文章,介紹當時莫斯科有8家國有典當行,典當余額7800萬盧布,每年上繳國庫的利潤達1000萬盧布。
的確,20世紀80年代后期,典當業在前蘇聯很興旺。1987年,莫斯科的8家典當行屬國有官辦性質,信譽度很高。當時莫斯科有900多萬人口,市場很廣闊,典當行的生意很好,許多人為了典當甚至要花上近一天的時間排隊才能如愿。
決策
放下報紙,我又認真地看了他們以企業名義提交的一份報告一《關于開設“典當商店”的構想》。
在我國,當鋪在解放初期與煙館、青樓一起被掃蕩一光,現在要重辦實在是讓人犯難。
但是,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敢闖敢試敢干的改革精神已經深入人心。我想,蘇聯的體制已經夠僵化的了,他們在莫斯科都允許開8家當鋪,我們在成都試辦一家總不至于不可以吧。思前想后,我覺得作為成都市體制改革的主管部門,沒有理由不支持這兩個年輕人的試驗。
就這樣,我和市體改委相關處室的同志,與他們一起研究重開典當行業的可行性,并且提出初步方案。經過幾次討論,多次修改,形成了最終方案。
11月底,在討論最后的方案時,卻遇到了難題。有同志提出,此事事關重大,又屬特殊行業,需要報批才能開辦。但是這樣一個在當時看來還頗具“資本主義色彩”的東西,即使報了誰又能批呢?我們擔心一旦報批,此事可能會遙遙無期,八成會胎死腹中。經過細細斟酌,我建議作為改革的試驗,可以先不報批,支持他們先辦起來試試再說,這叫“先上車后買票”,錯了關門就是了,責任在市體改委。如果成功了,就再報批不遲。經過大家的討論,方案得以通過。
由市體改委牽頭,市公安局、市工商局、西城區(現青羊區)政府及祠堂街辦事處等一路放行,從提出開辦典當行的構想算起,只用了短短40多天就辦妥了所有的手續。不久,我們也收到從北京傳來的令人鼓舞的消息,國家體改委有關負責人對此事表示贊賞和支持。
12月23日,他們領到正式營業執照。
開張
1987年12月28日,成都市體改委舉行記者招待會。
1987年12月30日,成都市西御街72號門前鞭炮鳴放,熱鬧非凡。華茂典當服務商行正式開業,宣告我國具有現代意義的第一家典當行成功誕生。消息一出,引起巨大轟動,《經濟參考報》和中新社率先進行報道,之后全國60多家媒體爭相報道。
當鋪在新中國被關閉了30多年以后,又重新出現在成都市西御街的街頭。當時,不敢直呼當鋪,規定他們不準把斗大的“當”字掛在門口。大招牌掛的是成都市華茂典當服務商行。
開辦典當行之初,我們還擔心他們沒有業務可做。結果,經營情況比預料的好得多,3天之內他們就有了業務。
第一個進當鋪的是位大學生。學校就要放假了,他要回家,但父母寄來的路費被他給弄丟了。那時通訊不像現在這么便捷,如果寫信回家要錢,等錢寄來需要一兩周時間,而向別人借錢他又覺得難以啟齒。聽說西御街開了一家典當商行,他便提著錄音機走進了當鋪。經過評估,當鋪給了他40元贖金。他歡喜之極,花35元買車票,還剩5元錢的零花錢。他原先曾為存放錄音機發愁:一臺手提錄音機現在算不了什么,在當時可算得上寶貴的“大件”。放在老師那里,怕給老師添麻煩,放在同學那里,怕給他弄壞了。現在放在當鋪也算適得其所。一個月假期結束,交回贖金,扣出合理的費用,他又可以提回錄音機學英語、聽音樂了。
反響
華茂典當服務商行名揚四海,國內外不少媒體稱之為“新中國的紅色當鋪”。
作為中國改革進程中的一件大事,成都重開當鋪一事載人了鄧小平同志題寫書名的《中國經濟體制改革十年》。《瞭望》周刊先后兩次載文評論重開當鋪這件事,文章特別提到“成都市的這一做法是有膽量的,搞改革開放,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需要這樣的膽量。”
國外媒體,包括美聯社最關心的是重開典當行為什么不是在北京,不是在上海,而是在成都。他們反復問我們這件事究竟有什么政治背景,意圖無非是說四川是鄧小平的家鄉,當時的中央主要領導又在四川工作過,是不是有某種授意。
我們明確地告訴他們,絕沒有這類背景,我們的依據是黨的十三大提出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黨支持我們大膽試驗,社會需要我們作改革的多方面探索。
成都重開當鋪,引起社會各界的強烈反響。許多人到典當行了解情況、學習考察,認為這是一項新的改革舉措。同時,我們也看到了不少人對此面露驚訝的眼神。聽到了一些不同的意見。甚至說體改委支持辦“當鋪”是不務正業。
這件事情使我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典當只是一個行業,一種經營形式,用今天的話說算個服務業、第三產業吧,不應該存在什么姓“資”、姓“封”、姓“社”的問題。它并不是壓榨勞動人民的工具,完全可以成為服務大眾的經營方式。這更加堅定了我們支持辦好典當行業的信心。為規范管理、避免惡性競爭,成都還在全國率先成立了典當業同業公會。
成都的做法很快就被外地效仿。據不完全統計,僅僅過了一年,全國的典當機構就達到了180家。1996年4月,中國人民銀行頒布《典當行管理暫行辦法》,清理整頓后核準的典當機構有1300多家。截至2007年上半年,全國共有2342家典當行,資產總額862億元,累計實現典當總額441億元,上繳稅金3.9億元,行業從業人員2.1萬人。
成都市在改革中吃了典當這只“螃蟹”,實踐證明這項探索是成功的,對社會是有益的,對解決個人和中小企業融資發揮了積極作用。
其后,我根據這一段的經歷和學習思考,專門撰寫了一篇論文——《我國開辦典當業的理論與實踐》(載《財經科學》1990年第4期),還因此獲得了成都市社會科學研究成果三等獎。
回顧這段往事,我的心頭依然激蕩不已。在改革開放30年之際,說上這么幾句,謹表達對改革開放這一富民強國的偉大決策的感念,希望這種改革的精神繼續傳承和發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