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歌劇的人不會對魏松陌生。魏松,上海市歌劇院副院長、國家一級演員,這只是魏松對外的頭銜,人們更多記住的可能還是“活躍在當今中國和世界歌劇舞臺上的著名華人男高音歌唱家”, “聲音里充滿激情,典型的意大利美聲唱法的演唱”。 世界歌王帕瓦羅蒂生前訪華時,曾在媒體前對魏松說,“我的話筒可以傳給你了”,對于這樣一個正處于藝術生涯巔峰的歌唱演員,不難想象,遭遇車禍、口唇受傷將是多么毀滅性的打擊。然而一年來,更讓魏松頭痛不已的則是,圍繞事故發生后的索賠官司。
事故回放
魏松的痛苦源自于2007年9月22日那天中午。為赴長春參加“中日友好音樂會”的演出,魏松當天搭乘了海博出租車前往上海浦東國際機場,11時許,正當出租車快速行駛至迎賓大道(外圍)遠東大橋處時,突然遭遇一輛正在快速倒車的大貨車,出租車不及避讓,一頭扎進了大貨車的尾部。
坐在后排的魏松猝不及防,整個人一下子撞上了副駕駛座的椅背上,臉正好戳在頭枕的金屬支架上?;叵肫甬敃r的一幕,魏松至今依然心有余悸,“當時只覺‘轟’一下,大腦全蒙了……幸虧我還抱住了前面的座位,否則后果可能會更嚴重?!?/p>
當即,魏松被送往醫院搶救,經醫院確認,其面部多處挫傷撕裂,眼睛浮腫充血,上下唇嚴重挫傷,多處傷口軟組織缺損,當即縫合了20余針。據之后2008年6月的一份司法鑒定書結論顯示,魏松構成十級傷殘。
交警對該起交通事故作出的認定是:卡車司機承擔主要責任;出租車司機承擔次要責任;魏松不承擔責任。
走上法庭

意外發生后,原本要赴長春與日本歌唱家松井菜穗子同臺演唱顯然無法成行了。在隨后10月份賀綠汀音樂廳舉行的音樂會上,雖然經過了近一個月的艱苦訓練,魏松卻依然“口難開”。對此,他無奈地說:“傷口一直撕裂般的痛,有好幾處重量級男高音詠嘆調,根本無法發揮,都不得不避開?!?/p>
車禍給魏松留下的不只是大大小小的傷痕,也造成了其心靈的“傷痕累累”。因為疤痕在臉上難以消除,魏松不得不蓄起濃密的絡腮胡子加以掩飾;打亂的神經末梢時刻麻癢作痛,每一次張口說話都會牽動變形的組織,在排練和演唱時甚至再次撕裂流血。對于魏松的傷,醫生的診斷則是,“傷口徹底長好,至少需要半年,到時還得面臨整容。”面臨這樣漫長而痛苦的后續治療,對于魏松,無疑又是重創。
出院后,魏松曾向交通肇事方上海海博出租車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海博”)和常州新華昌集裝箱運輸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華昌”)協商賠償,但未成功,無奈之下,魏松以共同侵權為由將海博和新華昌告上了法庭,認為兩被告車輛發生碰撞,其行為直接造成自己面部嚴重受損,對其人身和精神都造成了嚴重傷害,要求兩被告賠償治療費用以及因誤工減少的收入,共計75萬余元,這其中包括:誤工費49萬元(其中商業演出4場,演出費損失39萬元,政策性演出5場,演出費損失10萬元);精神損害賠償10萬元,并表示“關于后續整形治療的一切費用,將保留另案起訴的權利”。
面對49萬元的誤工費和10萬元的精神損害賠償,被告則認為原告方是“獅子大張口”,如此巨額賠償無法承擔。本案的爭議焦點就此浮出水面。
一、作為演員,魏松的誤工費能否包括演出報酬呢?
面對巨額索賠,第二被告新華昌當庭提出,“這個(要價)肯定不合理。我們一輛集卡車才能賺幾個錢?直接損失可以賠償,間接損失哪有賠償的?他(魏松)如果是一個大老板,說趕著去簽一個合同幾個億的、幾十個億的,那我們拿什么賠他呢?”
作為第一被告的海博表示其對于車禍深表遺憾,愿意根據法院作出的合理、公平的判決來賠償魏松相應的經濟損失。其總經理馬勇則告訴記者:“從事故發生到魏松的整個住院期間,我們已經作出了積極反應,不僅多次派人前往探望,還墊付了醫藥費。”
原告魏松認為,正是由于兩被告的侵權行為,才導致自己面部和口唇部嚴重受傷,作為一名歌唱家,上述傷害直接導致其住院治療和出院后的修養恢復期間無法正常演唱,無法履行在此期間的演出合同義務,因此而遭受的工資、演出報酬損失均屬于“因誤工減少的收入”,應予賠償。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對由事故引起的人身、財產損失均應適用“全部賠償”原則,即賠償范圍依據損失范圍合理確定,可訴求的損失包括直接損失和可得利益損失。
原告魏松代理律師侯杰進一步解釋,法律規定的“誤工費”指的絕不僅限于本單位工資,而應該是因損害而減少的可預期的工作收入,包括獎金、福利,也包括其他合法的勞務收入,如演出費、稿費、講課報酬等。原告為了證明遭受的演出損失,還當庭提供了在事發前簽訂的4份演出合同,同時還提供上海歌劇院提供的證明,證明魏松因治療和恢復,缺席了原定國慶期間的5場上海市級音樂晚會(10萬元報酬)。這9項演出收入加起來共計49萬元。
兩被告依然對原告魏松提供的演出合同本身的真實性和關聯性提出了疑問,認為“原告提出的高額誤工損失缺乏依據”。
二、演員魏松嘴唇受傷,能否要求高達10萬元的精神損害賠償呢?
對于高達10萬元的精神損害賠償,被告新華昌表示,“根據我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則及法律規定,精神損害賠償的數額不應當高于國家對于相應傷殘等級的賠償金額,即5000元。”
原告代理律師侯杰當庭表示,“雖然人是平等的,但人生活環境的不同決定了人的特點是不同的。一個藝術家,發生在特定職業的部位和普通的傷害,精神上的打擊肯定是不一樣的,就像明星毀容、運動員肢體傷殘、配音演員聲帶受損等等。比如說,腳跟腱刺痛對你我可能最多是生活中的小煩惱,但這對于劉翔和中國體育就無異于一場災難。本案原告魏松的身份、職業、技能,以及社會角色和評價等,決定了被告行為的嚴重后果。由于兩被告的共同侵權行為,魏松嚴重受傷,顏面和口唇部留下多處明顯疤痕,直到今天甚至可以預見的未來,都嚴重影響到生活和本職工作,為職業和藝術的需要,魏松還必須另外進行整容治療,這無疑將承受更多的痛苦和折磨。
從經濟方面講,名人、演員從事商業演出和廣告拍攝,是市場經濟下的合法勞動,面容受損、演唱受限必然影響原告在這些方面的勞動和獲得報酬的權利,雖然這些損失在目前的法律框架內無法訴求賠償,但因此給人精神上的打擊和傷害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原告魏松所受的精神損害后果嚴重,請求法院判決被告支付精神損害撫慰金?!?/p>
法院判決
2008年9月17日,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依法對此案作出判決:判定兩被告承擔連帶侵權賠償責任,賠付原告魏松誤工費12萬元、精神損害賠償5萬元,加上醫療費、護理費等共計24.7萬余元。其中,被告海博承擔3.96萬余元,新華昌賠償9.25萬余元,余款11.5萬余元則由第三人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常州市武進支公司賠償。
那么,浦東人民法院是如何認定本案的爭議焦點誤工費和精神損害賠償的呢?
首先,對于原被告雙方爭議的誤工費,法院認為,誤工費應該根據受害人的誤工時間和收入狀況確定,誤工時間根據受害人接受治療的醫療機構出具的證明確定。受害人有固定收入的,誤工費按照實際減少的收入計算。根據相關鑒定結論,原告受傷后的休息時限為1.5-2個月,根據原告提供的相關證明,原告在此期間工資收入減少2萬元,符合相關法律規定,應當納入誤工費的賠償范圍。
此外,原告在此期間還缺席原定參加的2007年9月29日至2007年10月5日期間的五場演出,致使其演出收入減少10萬元,因為這些演出都是原告單位的工作安排,所以也應納入誤工費的賠償范圍,屬于原告因誤工而實際減少的收入。
但法院對于原告主張的39萬元的商業演出損失,并未支持,理由是“缺乏相關法律依據”。據浦東法院一名法官解釋:“商業演出并不屬于原告的工作職責安排,所以不能支持?!?/p>
對于高達10萬元的精神損害賠償,法院認為,原告魏松是我國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因本起交通事故致顏面、嘴唇受傷而無法登臺演出,對其歌唱事業及正常工作確實造成了一定影響,魏松所受的精神損害非一般人所能比,故其主張精神損害賠償,可予支持,酌定5萬元的精神損害撫慰金。
案后
法院最終沒有支持“39萬元的商業演出損失”的理由是“缺乏相關法律依據”,對此,原告魏松的代理律師侯杰表示:“法院這一判決還是趨于保守,近期我們將提出上訴?!彼J為,演員,由于職業的特殊性,商業演出收入是其主要收入來源,相應的,其誤工費范圍應該做擴大的理解。由于這起交通事故,直接導致魏松不能參加已經簽訂合同的商業演出,其所受的人身傷害和商業演出損失之間存在法律上的直接因果關系,而這筆39萬元的商業演出,是事故發生前就已經確定的,屬于可預期、可期待的收入,應適用民事侵權賠償的填平原則,即,法律未作規定的,對于已經實際發生的合理損失和必然發生的預期損失,應當在《民法通則》的原則框架下確定賠償數額。■
相關鏈接
5萬元精神損害賠償封頂?
對于本案判決5萬元的精神損害撫慰金,侯杰律師不免有些失望,認為“判決仍值得商榷”。目前上海地區雖然有關精神損害的訴訟案件呈上升趨勢,要求賠償價動輒在10萬以上,但在審判實踐中,自1998年屈臣氏案上海封頂5萬元后,精神損害賠償的具體標準一般不超過5萬元,而且實踐中,精神損害賠償一般也很難獲得支持?!斑@往往造成侵權方不積極主動承擔事故責任,而過分依賴訴訟手段,進而導致‘累訟’,使整個社會的維權成本日趨高昂?!焙罱鼙硎?。
那么,精神損害賠償金額應該如何界定呢?一個重要標準就是,受害人遭受精神損害必須已造成嚴重后果。但是這個嚴重后果該怎么樣理解,法律并沒有細化解釋,所以只能通過法官裁量。侯杰最后表示 “期望未來這方面能賦予法官更多的自由裁量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