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審議并原則通過《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對參與起草的國家知識產權局局長田力普而言,當然是最興奮不過的事情。4月14日與5月6日,田力普先后兩次到滬暢談“國家知識產權戰略”,向眾多上海官員講述知識產權如何保障創新型國家的建成。在此期間他接受了記者田子華的專訪。
記者:黨中央國務院提出要在2020年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創新型國家,知識產權如何發揮效用的呢?
田力普:溫家寶總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從不同角度、多處提到知識產權,反映知識產權日益受到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知識產權也受到了“兩會”代表、委員的普遍關注,成為熱門話題,知識產權事業又迎來了一個新的春天。除此之外,溫總理還從提高自主創新能力、調整和優化產業結構、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等角度間接地強調知識產權的重要性。針對“十一五”《規劃綱要(草案)》專門設單節強調要加大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這是以往我國在制定五年計劃中是前所未有的。規劃綱要(草案)所作出的部署代表了我國未來五年需要強調的工作重點,這也是經過實地調研、反復論證、多次修改后形成的文本,知識產權能夠單獨以一節的形式出現在綱要草案中,這充分說明了知識產權工作在未來五年我國經濟和社會發展中的重要地位。黨中央國務院提出要在2020年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創新型國家,就必須加強知識產權保護,這既是有力保障,也是實際措施。
記者:您覺得要達成上述目標,目前我們面臨哪些壓力,該如何化解呢?
田力普:目前,我們確實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因為歷史上,我們沒有知識產權的傳統資源,雖然1898年百日維新的時候頒布過關于知識產權的法律,看起來有百年歷史,但那完全是紙面的。我們更多聽到這個詞,還是21世紀,這是歷史上中國知識產權做得最好的時期,但是我們受到的指責卻越來越多。
這背后有深刻的歷史和現實原因,首先是世界經濟格局發生深刻變化,新技術革命現代發達國家,他們率先實現經濟生產方式和產業結構調整,發達國家已經完成工業化,進入信息化時代,而我們還在工業化時代。他們在生產知識、專職創新,發展市場營銷、品牌服務等高附加值產業。他們環境很好,不需要消耗很多能源,生活得很好,有很多假日,人均GDP很高,但是我們在這辛辛苦苦,低工資、高污染、高能耗,最后還鬧一個太多順差、傾銷的指責。這種國際分工需要他們強化保護知識產權的國際規則,如果知識產權可以隨意使用,西方國家就只好喝西北風了。所以,知識產權制度維持了他們的生命線,他們必須關注這塊領域,對中國的指責就在意料之中。
知識產權是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限制的一個強有力的工具,“知識殖民”時代的到來,不同于傳統的資源型殖民,我們認為應該讓世界各國分享科技進步的利益和成果,發展高于知識產權保護,而發達國家的意見剛好相反。在2004年,巴西、阿根廷等國在世界知識產權大會上第一次提出獨立議題,認為窮國富國差距越來越大,不應該無視各國差距的現實強調知識產權保護的同一標準,但是受到發達國家的抵制。
其次,因為中國在崛起,地位變了,競爭力增強了,我們的產業結構也在調整,在新一輪的國際制造業分工調整中,我們是極大的受益者,因此發達國家有了危機感,其市場份額受到中國的挑戰,得施加壓力,知識產權這個手段最好使,當然就用了。壓力不會因為中國在知識產權上加大執法力度、完善制度就會減小,更不要指望發達國家不給壓力,甚至給你表揚。我們領導人認清了這一點,甭管怎么做,壓力都會存在。其實,我們現在加強知識產權保護也不是因為外部的壓力,而是為了自身的發展,實現創新型國家的轉變。面對壓力,我們現在也不著急了,也不生氣了,該做的我們就做,不該做的就不做,再多說也沒用。
記者:有一種聲音,希望中國在知識產權保護時采取“弱保護”,你怎么看?
田力普:很多人都認為,中國知識產權保護,有法不依、執法不嚴很嚴重,甚至有地方保護主義;也有人認為,發展中國家不能搞過強的保護,還應該弱保護,這種觀點甚至很有市場。還有人認為知識產權保護做給外國人看看就行。這些說法確實有理論和歷史實踐的支持,美、日、德等國發展早期,就是內外有別,只保護本國的知識產權,等發展起來再搞“強保護”,這讓他們的產業低成本迅速發展,但是我們現在失去了“弱保護”快速發展的黃金時期。
特別是,我們有承諾、國際規則的限制。國外有企業在起訴我們的企業侵權,我們也得積極應訴,要組建律師團。我們已經無法獨立于“強保護”的環境,單獨搞“弱保護”。關鍵是我們自己也需要保護,如果放任侵權,那么我們創新型國家就沒有辦法做,基礎受到動搖。雖然還會有一些創新,但是動力不足,“創新生產知識,知識變成財富,財富刺激創新”的良性循環就無法形成,那就永遠處于仿制、加工代工的層次。
記者:面對西方的壓力,我們應該如何正面積極應對呢?
田力普:確實,我們有需要向西方學習的地方。發達國家在國內非常注意平衡,他們對內講“平衡”,對外講“保護”,這是它雙重標準的體現。它對內強調平衡,照顧方方面面的利益。過度保護就形成壟斷,而限制競爭就阻礙發展。對知識產權的權利延伸做出限制,讓發明人獲得利益,讓公眾也能分享利益,讓后來者有創新的空間,不單講保護,還有公共利益。
對外講保護,可以看看國外政要言論,對發展中國家說的只有兩個字——“保護”。你不會聽到他們說,“你要加強知識產權研發創造,加快創新,形成競爭力,保護也需要,但不是唯一。”他們講的就是,“你給我好好保護,不需要考慮創造,那是我的事,我賣給你,你就要付錢,否則就不賣給你。如果你偷偷用,我就在全球造輿論,說你是小偷、強盜。然后給你施加壓力。”
所以,我們講知識產權也要講平衡,不僅僅講保護,它不是唯一的,還有創新,這才平衡。
記者:美國沒有書面的知識產權戰略,但是他的創新和保護都做得好,我們有設立戰略的必要嗎?
田力普:美國沒有書面的戰略,但是它的制度安排很健全。美國不光有《專利法》,還應該有《發明人保護法》,還有技術創新法、技術成果轉化法,知識產權運用等一系列的發展。還有一大堆配套政策,從創造、設立、保護、應用、交易等過程全方位的立體模式。這一點對我們啟發很大,它實際上很注重平衡,全方位發展。
我們有了戰略后,關鍵是落實。國家知識產權局是有決心做好,同時需要各部委、企業、社會合作。在中國,如果黨中央決定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好。美國不一樣,知識產權保護是從下到上,企業層次很高,然后再去推動政府,就比較容易。中國是社會和企業對知識產權的認識很低,政府認識相對較高。
目前中國很需有一批高水準的知識產權人才,能夠在對外糾紛中為企業提供高端服務。尤其是需要頂尖的國際知識產權人才,在制定國際標準中發出自己的聲音。能夠有一些高明的外交藝術、手腕,推動國際制度的變革,朝有利于發展中國家推動。
另外,保護知識產權的氛圍建設是重點也是難點,我們的傳統文化中缺少這種資源,通常認為知識應該免費共享,因此也沒有相應法律環境。但是氛圍形成不是短期內就能達到,十年八年也還不夠,所以任務非常艱巨,我們把這種氛圍的建設列入國家知識產權戰略,就是為了做得更好。■
(本文田子華采訪整理)
編輯:孫薇薇
國家知識產權局與田力普
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還處在既無專利法也無專利局的時代,但是對引進國外技術卻已經非常迫切。當時的上海汽車拖拉機公司希望引進西方的汽車技術,尤其是能夠在上海生產,但是談判一直持續了六年之久,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時的中國沒有知識產權制度。
德國大眾要求中國對它所擁有的16項汽車專利給予注冊保護,雖然上海方面很真誠,但是無法辦到。后來德國大眾的一位負責人找到德國政府,再與中國政府進行協商,由德國政府出錢2300萬馬克做技術援助,幫助中國籌建專利局。這也就是后來國家知識產權局的前身。當時,我國為設立專利局選調了一批各專業的技術骨干赴德國受訓,田力普就是其中一位。而且,他是去全球知識產權領域最負盛名的德國馬普專利法研究所做訪問學者,同時他還在歐洲專利局、德國專利局、德國聯邦專利法院等機構從事專利制度的學習和研究。所以,田力普既是知識產權領域的高級官員,也是一名資深學者,對于國內外知識產權的理論與實踐的趨勢,他洞若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