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3月11日上午的廣東團分組審議會上,有部分全國人大代表不約而同地就許霆案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代表們的觀點比較統一,他們認為,“許霆案判得太重了一點”,而廣東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黨組書記鄭紅更直言,辦案應考慮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統一。鄭紅強調,“接受媒體的監督對我們的工作是只有利而沒有弊。”同時,他認為,各級檢察和政法機關應牢固地樹立這樣的觀念:不要對媒體和新聞輿論有怕的心理。要積極主動接受媒體的意見和監督,建立新聞通報制度,定期約請新聞媒體,加強溝通。我認為廣東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看法是正確的。
對“輿論審判”(mediatrail),各國都把它作為一個對獨立審判有重大影響的重要問題進行立法規制,然而,這也很容易成為執法、司法機關侵犯新聞自由、拒絕輿論監督的理由,特別是認為法官以外的所有人對案件的任何評論都是“輿論審判”。為此,應當對輿論審判的幾個重要問題予以澄清。
第一,“輿論審判”只針對法院,而不針對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
輿論審判的本質是不能因為民眾的激情影響法院的公正裁判。《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第一項確認了司法獨立原則。規定:“所有的人在法庭和裁判所前一律平等。在判定對任何人提出的任何刑事指控或確定他在一件訴訟案中的權利和義務時,人人有資格由一個依法設立的合格的、獨立的和無偏倚的法庭進行公正的和公開的審訊。”而輿論可能因為民眾并沒有親歷案件而發表不理性的意見,法官在審判前通過輿論對案件情況和定性的公眾意見的了解,容易造成不是根據理性的法庭審判取得的證據來裁判,而是根據媒體的情緒化的甚至于可能是不準確、不全面、不真實的情況進行判斷,也有可能在量刑問題上不綜合考慮案件中各方的利益,而是根據民眾的激情要求對被告人作出不適當的嚴懲或者寬宥。

而公安、檢察機關則不同,它是代表國家追訴犯罪的政治性機構,當然應當遵守政治活動而不是中立的司法活動的規律,在程序正當的前提下,當然應當考慮民眾要求打擊犯罪、維護公正的呼聲,二者還各自在其內部實行“上下聯動,橫向互動、統一指揮”的一體化工作機制,在上下級關系上遵從上命下從的行政領導體制,在遵守某些特殊工作規律(有特殊保密規定和工作要求)的同時,也要像其他行政機關一樣接受媒體監督。因為它們不像法院是最終的、中立的裁判機關,不存在所謂“輿論審判”問題。當然對檢察官和律師的言論自由也應當有所限制。檢察官和律師并不是普通的公民,他們在案件處理中有其他普通公民沒有的一些特權,如了解案件材料的所有信息,參加不公開審理案件的審理,當然,他們就有不同于一般人的義務。在行使某些權利時,檢察官應根據法律以及公認的職業標準和道德行事。
第二,法院不能通過限制媒體報道和評論,而只能通過程序的自我完善防止輿論審判
基于言論自由是民主社會其他一切自由的前提基礎,限制公民和媒體對司法審判的報道和評論是缺乏足夠依據的;媒體和公民可以傳播、報道、評論審判;為了讓公開審判可以滿足“想來多少就來多少的公民”的旁聽要求,對公開審理案件應當在三無的前提下(無聲音、無特殊刺激的光亮、無大幅度的移動)對社會進行現場直播。這是公民言論自由的要求,是國際準則的要求。
審前信息的秘密性不能限制犯罪嫌疑人的言論自由權。這是《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關于言論自由與新聞出版自由的當然要求,根據國際公約中被追訴人權利也可以推斷出來。犯罪嫌疑人對于過度的強制措施和虐待行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這些媒體是可以報道的。由于其人身自由受到限制,自由會見記者的權利要受到一定的限制,但是,應當允許其通過律師和家屬將其自由的言論傳達給媒體,犯罪嫌疑人這方面的權利,應當通過保障其律師辯護權、與家屬的會見權來實現。立法應當明確這種權利。
至于普通公民、媒體記者、人大代表,他們對案件當然有評論權。“媒體自由是表達自由的一部分,是民主社會實行法治的基礎。法官的責任是承認和實現言論自由,適用法律時作有利于言論自由的解釋。只能根據《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明示授權才能對媒體自由予以限制。”規則只是規定了言論自由的最低標準,它并不妨礙更高標準的確立。這也是很多國家的通行做法。
當然,司法可以通過自我的程序完善來盡可能避免媒體的影響,如:挑選陪審員時排除受到影響的陪審員、改變管轄、封閉陪審團、在被告人同意的情況下推遲審判時間以等民眾激情冷卻、確實輿論審判而不公正的案件重新審理等。
第三,對法官的言論自由權當有所限制
“兩會”期間,備受爭議的“許霆案”再一次引起了大家的關注。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姜興長就“許霆案”表示,“我個人認為定盜竊罪沒問題,但法院判刑太重了。”他認為這個案件可以適用刑法第63條,即“輕案請示原則”。這是最高法院負責人首次就許霆案定罪量刑表態,這一表態顯然是批評性的。
實際上此前的1月17日,出席廣東省“兩會”的廣東省高院院長呂伯濤就“許霆案”接受了記者的采訪。呂伯濤說,這個案子有很多的特殊性,比如柜員機算不算盜竊金融?許霆的行為方式算不算盜竊等都是可以討論的。間接對廣州市中級法院的裁決表示了異議。
一個中級法院審理的刑事案件,受到兩個上級法院的副院長的評價,表明這一案件極富爭議。然而,這樣的評價行為的適當性卻大可質疑。
每一個人都要受到一定的限制,公務員受到的限制遠遠超過普通公民受到的限制。但是,對法官言論自由的限制又超過對其他公共機關的限制。為什么要進行這樣的限制,因為法官公開發表對案件的看法會“威脅法院實力和質量。可能會導致判決有傾向性、預先判決案件、公眾質疑、浪費時間、錯誤地解釋法律、法庭爭議等。”法官個人還會承受分散精力、被媒體錯誤報道、會卷入公開的爭端等風險。法官并不是普通平民,“為了能夠令人滿意地履行司法職務,法官就必須接受對其公民權利的限制。”聯合國大會在其《司法獨立基本原則》中指出:“根據人權宣言,司法機構成員像其他公民一樣享受言論、信仰、結社、集會自由的權利。但是,法官在行使上述權利時應當注意方式,要能夠維護司法尊嚴、司法公正和司法獨立性。”
在許霆案件中,還牽涉到司法權威中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法官不能批評其他同行的裁判。司法不同于政治組織,可以通過任何方式的公開批評甚至于吵架來實現爭議民主,法官的爭議民主只能發生在正式的法庭評議時。另外,法官無論級別和年齡,都是獨立而“平起平坐的”,他們通過自己親歷審判并發表判決意見來表達對案件的意見,也可以在這時表達對其他一起審理案件的法官的不同意見。上級法院可以通過司法解釋、通過上訴審的親自參加來表達對下級法院的意見,但是,不能通過批示、批評等法外方式公開評論同行的判決。更不能通過媒體發表言論這樣影響極廣的方式來對下級同行的裁判發表意見。身為法官同行,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萬鄂湘對許霆案“惜字如金”,只表示“許霆案仍然在一審階段,未上報最高人民法院”;廣東省高院副院長陶凱元則表示“不對‘許霆案’發表意見”。
總之,許霆案牽涉的方方面面值得審慎面對和檢視,尤其是所謂“輿論審判”的說法。一方面有人指責媒體和大眾進行“輿論審判”,另一方面,法官、律師和檢察官對案件發布信息和發表評論幾乎沒有明確的法律加以規范,這都是應當加以研究的重要課題。■
編輯:孫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