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88年的五四,我應邀參加北大團委組織的一個座談會。會上一位同學昂首天外、慷慨陳詞:“社會在改革,北大也應該改革;北大不要作象牙塔。北大有太多的沒有用的課程,都應該撤銷,北大要為社會服務,要為中國現(xiàn)代化做貢獻?!蔽矣浀卯敃r我也像他一樣霍然起立:“照這位同學的看法,很多院系和專業(yè)應該撤銷,梵文、考古等等,能夠幫助中國致富嗎?如果完全致力于實用,大學還是大學嗎?”該同學的言論在那個時代,乃至今天,出現(xiàn)在社會上都稀松平常,使我驚訝的是,他可以在中國第一學府中像發(fā)現(xiàn)真理一樣,坦然陳述。
他挽救了這場比賽
1998年北大百年校慶舉辦了演講比賽,我當時還是人大教師,被邀請擔任評委。第一個講完,我的感覺是真好。別的學校本科生恐怕迭不到。第二個講完,驚呼更好。講到第三個,覺得只有北大能如此人才薈萃。再聽第四個、第五個,壞了,越聽越倒胃口,仿佛看到了一批精致閃光的螺絲釘。聽完全部,悲從中來。
幸虧,有個異類。數(shù)學系的殷俊同學,風格迥異。寫這篇文章時,我欣喜地從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了他的演講。引用幾句,給大家一點印象:“學了地理學,我們知道,北大是一條河,前進時難免泥沙俱下,但進入社會的大海時,泥沙終將沉淀。但如果這奈傳統(tǒng)的河在某個重要地點淤塞了,就將腐敗發(fā)臭,毒害而不是清潔靠近它的人。學了生態(tài)學,我們知道,北大是片森林,只有保持多樣性,才能永葆生機。學了物理學,我們知道,能量越低越穩(wěn)定,結構越規(guī)則越穩(wěn)定。所以北大的同學們,請少一些浮躁,多一些嚴謹吧。學了統(tǒng)計學,我們知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北大的一個樣本,別人往往就通過我們來認識北大。所以我們要時刻牢記:‘我就代表北大!’我們來到北大,就像一張張軟盤,到北大這臺計算機上來,拷走了知識,也拷走了精神。在拷走的同時,我們還要問問自己,我給北大留下了什么?”
最終,殷俊獲得優(yōu)勝。評委們推舉三人作總結發(fā)言,我是其中之一。我在發(fā)言中說:“你們講的都很好,但是怎么好的像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今晚幸虧有個數(shù)學系的同學,他挽救了這場比賽,平衡了一個世界。我想二三十年代的北大不會是這個樣子,不可能是這個樣子,因為它那時的老師就不是這個樣子,它的教師和而不同。”
老師被考生算計
那一年,我系一個學生的畢業(yè)論文中有虛假成分。答辯委員會的一致結論是推遲半年畢業(yè),重寫一篇論文。系領導在沒有充分了解情況下否決了答辯委員會的結論。矛盾上升,一直吵到校級領導。我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在我們擺出全部情況,系領導聽后放棄辯護時,校級領導卻在連續(xù)兩次會上,勸說我們寬大那位同學。他們大概不會想到,他們的聲譽在多數(shù)與會教師的心目中一落千丈。這一幕令我們黯然神傷。古人云:國家興亡,食肉者謀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同在一個校園中,大家對北大名譽的理解與珍重竟存霄壤之別。
外部人常以為,北大的學生最好。差不多每次碩士生面試后,都少不了幾位教師大發(fā)牢騷。因為總會遇到多個筆試分數(shù)很高。難以淘汰的考生,他們除了應試的教科書,什么都沒讀過,有些已經(jīng)應試多年。一句話,我們這些教師在同考生的博弈中被算計了。
我們都知道,高級人才的選拔重于培養(yǎng),你打死鄭也夫,他也練不成劉翔。那么明知成才規(guī)律如此。明知我們敗給了考生,為什么不挖空心思,反省考試路數(shù),精心設計試題,重新博弈呢?似乎大家都很忙。我們的感慨,始于面試后的牢騷,也終于面試后的牢騷。年復一年,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