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丁”開出金牛道
春秋時代,在蜀國的北部邊陲(今川陜交界處),有一個叫做苴的方國。苴國國君名葭萌,是蜀王開明的兄弟,因受封于苴,世稱苴侯。
戰國末期,苴侯暗中勾結相鄰的巴國,與蜀國交戰,企圖顛覆蜀國政權,篡奪王位。這場附庸與宗主之間的爭斗最終成了巴蜀亡國的導火索。當時的蜀王開明12世昏庸無能、傲慢暴戾,他不能容忍苴侯的反叛,舉兵討伐。苴侯逃到巴國,戰爭便在巴蜀之間展開。巴國不能抵擋蜀國的進攻,只好向強鄰秦國求救。秦國覬覦巴蜀已久,苦無發兵的借口,得此機會,揮師南下,一舉擊敗蜀國大軍,滅掉蜀國。秦國在解決了蜀國后,將毫無抵抗力的巴、苴兩國一同吃掉。
隨后,秦國在巴蜀大地分置郡縣,原苴國首都吐費城改名為秦制下的葭萌縣。這是巴蜀歷史上第一個名稱確鑿的縣城。它的位置,就是今天的昭化。葭萌建縣的時間,史書上記載為公元前316年。
人們都知道蜀道“難于上青天”。當年的強秦大軍能夠翻越川陜之間的崇山峻嶺,完全得益于蜀人修筑的一條出關通道。
關于這條道路的由來,有一個“五丁開山”的傳說。相傳秦惠文王老早就在為伐蜀做準備,但橫亙在兩國之間重重疊疊的荒山野嶺卻如同一道天然屏障,阻斷了他南下的夢想。為了打通進入蜀國的道路,惠文王想出了一條詭計。他命人在與蜀國相交的邊境上安放了五頭石牛,每天夜里都在石牛屁股后面倒一筐金子,早上故意讓人看見,并宣稱石牛是會屙金子的神牛。貪婪的蜀王想得到這些神牛,立刻派遣五位大力士,歷盡千辛萬苦,開辟出一條通衢大道,將神牛拖到了成都平原。
牛屙金子是不可能的。當蜀王發現受騙后,秦國的目的已經達到——秦蜀兩國榛莽壅塞的山嶺之間有了一條道路。這條大道,歷史上叫做“石牛道”,蜀人習稱“金牛道”。
金牛道是古蜀國北面對外交通中最重要的通道,也是中原入蜀的主干道。它北起陜西漢中,南至成都平原,全長600多公里。在四川境內,金牛道上有朝天關、葭萌關、天雄關、劍門關等重要關隘,均是兵家必爭之地。而葭萌關前的昭化古城,自古就是扼守蜀地門戶的前哨重鎮,開明12世就是在這里迎敵秦軍,慘遭敗績,從而導致蜀國土崩瓦解的。
關于歷史的回眸,是我們前往昭化的主要誘因。這座古蜀要道上的明珠小城,經歷了2000多年的風風雨雨,演繹出無數傳奇故事。
千年昭化的風云記憶
李白在《蜀道難》中提到“劍閣崢嶸而崔嵬”。說起蜀道,人們自然就會想到大名鼎鼎的劍閣,想到天下之雄的劍門關。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人們造訪蜀道,大都直赴劍門,而忽略了同為蜀道要沖的昭化古城。其實只消再往關外前行40公里,昭化就會以另一種形態向你展示千古蜀道的蒼茫風雨。
從劍閣到昭化,至今還有一條古驛道貫通,它就是金牛道的一段。它的留存,全靠1936年修筑的川陜公路繞開了昭化。川陜公路大致與金牛道重合,它使這條在歷史長河中綿延了數千年的古道全線損毀,只有少許地段零星殘存。昭化因新修的大道不經過這里,交通意義不復存在,城市由此衰落,但古道則得以保全。
1952年,昭化縣城遷至寶輪,隨后又撤銷建制,古城降格為鎮。從國都到郡縣,最后淪為鄉鎮,昭化以2000多年的身世演繹了一部完整的蜀道興衰史,它自身的命運更迭與古蜀道的興廢息息相關。
當現代文明的步伐隨著現代交通的鋪展在其他地方匆匆行進時,這座千年古城便如同一個廢棄的驛站,獨自枯守西風斜陽,向偶爾路過的旅人講述那段遠古的往事。而那條孑遺的古道,則以蜿蜒的石徑和道旁的參天古柏頑強地證明著往昔的悠遠與雄渾。
昭化重新被喚醒,是由于成(成都)綿(綿陽)廣(廣元)高速公路的建成。不知是地質勘探的必然結果,還是宿命的不可抗拒,這條往北出川的交通大動脈正好經過昭化。從此,南來北往的車輛載著四面八方的人們北上南下,將沉寂多年的昭化古城帶入世人好奇的視野。有心的人可以在此歇一歇腳,到殘陽夕照的城垣外、古道邊,去拾掇幾枚歷史的碎片。人們發現,千年昭化埋藏著太多的風云記憶,可以當做一部史書來閱讀。
我們的閱讀就從它的城池開始。
走近昭化,首先讓人驚嘆的是,整座城池的營造深得傳統風水學說之精奧,可謂占盡形勝之利。按照古籍《營造宅經》的說法,坐北朝南的建筑應該是“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謂其四神相應之吉地也”。所謂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配置,當然不是實指這幾樣祥禽瑞獸,而是隱喻河流、大道、水系與山丘。昭化古城左邊是白龍江,右邊是金牛道,前有嘉陵江為憑,后有翼山作靠,恰好是件件對應。更絕的是,嘉陵江在東北面接納了白龍江之后,于南面向西繞過古城,迅即向南往東作了個180度的大回環,將南邊的筆架山和北邊的翼山分割環繞,形成了一幅天然的太極圖,古城則端端位于陽極的魚眼。這般鬼斧神工的太極天成,如果不是出于巧合,那只能說,選擇在這里筑城,從一開始就寄托著古人深奧的蘊義。
作為古蜀北地的一方要塞,歷代為兵家爭奪,這使昭化古城必須筑就堅固的墻垣。數千年過去,雖多次遭受戰火的摧折與人為的毀損,如今門樓依舊巍然聳立。古城原有四道城門,按東南西北依次取名為瞻鳳、臨江、臨清、拱極。為了防御嘉陵江洪水淹城,南門后來封閉。今存的三道城門中,唯西頭的臨清門通往公路,成了古城的標志性大門,來昭化的游人無不先到此門。
站在臨清門外,仰觀城樓的肅然厚重,不由得凝眸往塵,遣懷遐思。
2300年前那個殺聲震天的夜晚,這高高的城樓可是用蜀軍將士的血肉壘砌?那些層層疊疊的斑斑青石,那森然列陳的垛堞工事,曾抵抗過多少強敵的標槍和箭石?此道是踞蜀要路津,由來征戰急,自東周以迄明清,攻蜀者必鏖兵于斯,守蜀者亦布防于斯。發生在昭化的戰事十余起,當年埋骨的荒冢已被歲月的風沙湮平,戰火的硝煙早已消散在遙遠的天際。那些曾經叱咤風云的英雄豪杰,誰能如同這座城樓,越千載風流而不圮?
埋葬在昭化的蜀國丞相
在臨清門前大約100米,道旁的黃土中長眠著一位古人,他就是三國后期的蜀漢丞相費祎。費祎的生平際遇,尤其是他去世前幾年,可以作為昭化對于蜀漢之重要性的見證,而他身后的景況,則印證了世事與歲月的無情。
費祎是繼諸葛亮之后,蜀漢政權舉足輕重的人物,在政治、外交和軍事方面都有過人的才華。諸葛亮對費祎十分賞識,屢屢委以重任,將其從參軍提升為司馬,參與軍中要事。諸葛亮死后,費祎升任軍師,后又代替蔣琬為尚書令,不久又遷大將軍、錄尚書事,成了蜀國的一任丞相。
延熙七年(公元244年),魏國大軍進犯,抵達興勢(今陜西洋縣北),費祎率兵御敵。魏軍懾于費祎威名,蜀兵一到,旋即撤軍,費祎因此受封成為鄉侯。
延熙十一年(公元248年),費祎一如當初的諸葛亮,親自率軍駐扎到漢中,防御北方魏國的入侵。
3年后,費祎回到成都。此時,蜀漢國力日漸積弱,朝中政治傾軋,而魏國又虎視眈眈。費祎無意于權勢的明爭暗斗,一心牽系蜀漢的生存安危。他帶兵進駐昭化(當時稱為漢壽),既避免朝廷爭斗的是非,又確保有效指揮抗敵軍隊。是時的昭化,實質上成了蜀國拒魏的抗敵前線總指揮部。
次年,后主劉禪明確下旨,命費祎在昭化開設府署。一國之相府不在京師,而設在邊陲之地的昭化,可謂史無前例。它是蜀國政治的悲哀,卻是昭化史事中的一樁榮耀。這座邊境小城成了這位蜀漢名相的最后歸宿,昭化注定將因為費祎的事跡而增加它的人文分量。
延熙十六年(公元253年)歲首,費祎把他的相府正式搬來昭化之后的第一個春節,他在府中與手下群僚開宴暢飲,喝得酩酊大醉時,竟被從魏國投降過來的歹人刺殺致死。
費祎死后,遺體沒有運回成都,而是葬在了昭化城臨清門前的那一片曠地上。
費祎死后10年,蜀漢為曹魏所破,國亡。
葬在昭化的費祎的陵墓左邊緊挨城池,右邊遙對高高的牛頭山。當魏國的軍隊從金牛古道席卷而來,如洪水般漫過城防,直向牛頭山奔去的時候,九泉之下的費祎是否看見了他的同僚姜維正在那里浴血奮戰?
姜維是與昭化有著特殊關系的另一位蜀漢大將。《三國演義》中有一回叫做“姜維兵敗牛頭山”,昭化人說,寫的就是姜維在昭化牛頭山與魏國軍隊交戰的事跡。另一種說法則是,蜀漢末年,魏將鐘會率10萬大軍入川,突破了蜀道上的重重關隘,一直打到昭化。牛頭山上的天雄關是劍門之前的最后一道關卡,姜維帶兵守衛在此,鐘會團團圍困,卻始終過不了這道關卡。作為當年姜維守關的證據,山上有一口水井,叫做“姜維井”。
關于這口井的來歷,也有一個神奇的傳說。說是姜維被鐘會困在山上,雖然可以憑險固守,但苦于山中無水,干渴之下,將士難以久撐。姜維命人四處打井,但這高山之上,根本打不出水來。焦急之中,姜維無計可施。諸葛先生托夢給他,叫他設壇拜水,就如諸葛亮自己早年在東吳設壇拜風一樣。遵照先生的指點,姜維立即搭設祭臺,點燃香燭祭拜。一天一夜之后,祭臺旁邊果然浸出一塊濕地,透露著滴滴水珠。照著水珠浸出的地方繼續開掘,現出一塊大石頭,搬掉石頭,只見一股泉水汩汩涌出。這泉水也恁奇怪,積了半池就不再噴涌。依靠這半池井水,蜀軍將士得以在山上長期堅守。
從此,這水就只有半池,取之不見少,不取亦不增多,更不曾有過片時干涸。后人懷念姜維拜水打井之功,便將這水池命名為“姜維井”。這井水還有一個奇特的現象:它的清濁隨著山下嘉陵江水的變化而變化,江水清則井水清,江水濁則井水濁。
事實上,《三國演義》所說的牛頭山,并非昭化的牛頭山,它應該在陜西境內。鐘會以10萬大軍圍困姜維倒實有其事,但那是在劍門關。不過姜維在退守劍門之前,確實到過昭化,水井的傳說并非空穴來風。
同樣附會的三國人物及其傳說,在昭化還有好幾樁。如張飛夜戰馬超,當年兩人廝殺的地點就在昭化城外,那個地方也因此得了一個地名,叫做“戰勝壩”。然而根據史實推敲,馬超投降劉備之時,張飛尚在長江上游攻戰,兩人不可能有一場打斗。但由于這些傳說的存在,昭化的人文面貌更加多姿多彩,人們不會去苛求傳說的真實性,只是從中感受到民間思維的質樸單純。這些傳說體現了昭化人對古蜀人杰的鐘愛,說明他們崇拜著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他們利用了民間文學的穿鑿附會,為昭化書寫出一部另樣的史記文本。
閱讀昭化,如同穿越漫長的金牛古道,那些歲月遺落的一樁樁舊事,就是古道上殘留的一處處風景。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