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組詩）

正月初三夜

木板從閣樓搬來，擦掉過去的灰塵

搭建架子，糊上紙，為蠟燭筑窩

以田地為廣場，相互接上

一條長長的板凳龍被鄉親舉起

高過眼際，飛舞在正月初三夜

在路上流動

埋于農事和心事的鄉親伸出頭

送出胸腔里的叫喊

震蕩村莊

路上的冰凌解凍后匯入河流

背著更大的船拉到山的另一邊

向下

在催我，向下

如火走在干柴上，如水跑在溝縫間

是在樹根，剛脫離白螞蟻之后

積蓄力量，把樹冠托得更高更綠一些

是在墻基，三百年的堅守

拒絕不了一撥又一撥新生兒落地的哭聲

是在樹根、墻基下的泥土

我看到大地，沒撤出肩膀

一條麻繩

一條麻繩完成了它的使命

沒必要卷繞，掛在原來的釘子上

扔在天下

它的力量消失后，自行腐爛

陷于泥沼中的拖拉機已經上路

隨便安放一陣陣轟鳴

柴禾不變動位置

留在山野，不再麻煩麻繩

煮熟三餐，已改為用電或者液化氣

陽光已照到腦海

以麻繩結束生命的念頭也被趕走

求在自然中老去

搖

風，藏在青印溪的深處

整夜在籌備力量

在清晨，先在水面掀起了漣漪

然后上岸，搖動小草，搖動整片玉米地

搖動我的頭顱，脖子的生硬

一粒粒地丟失

在是非面前，在瞬間

我所做的決定一目了然

一條路

涌向路面的腳步

曾經密集、流動，踩死不少蟲子

他處，年代造就誘惑之地，吸走了太多的腳步

叢生的雜草乘虛而入

把路收藏

零星的腳步像露珠一樣

不等太陽出來，不知滑到何處

我沒撿到腳步

想把這條路折疊上交

沒人接收

我拿來鋤頭，還小路原有的輪廓

攙扶幾位老弱病殘者

走過

龍門場古銀杏樹

穿過多少斧聲

留下少量的古銀杏樹，散落在龍門場

已坐落在老百姓的神經上

被腦子養起來，飛舞在遠處的刀斧

在剎那間消失

我趕到時，傳來了芽的萌動聲

沿著一條樹枝的指向

看到成簇的綠葉

和整窩的小鳥

投向青印溪

告示：守在世俗的日子，不得離開半步

我從后門偷留

身子積累的臟，所渴求的水

在不遠處

投向青印溪，傷口現形

靠在浪頭上，泡水三天三夜

從傷口還是從五官進去的臟

都要洗凈

然后沖刷腦子，并把這些詞：

死亡、疾病、仇恨、恩怨……

清除出去

多次進入飛翔

一雙腿陷在世俗，日久

已麻木，從腳指頭開始

并慢慢往內心轉移，告急的指示燈

閃現在全身

我請來兩只鷹，各綁在兩條腿上

借用它們的翅膀，扇起來

拖著腿

多次進入飛翔狀態

吹來的風

風在衣裳上

開始向身體吹來

今晚的風想什么？

一把雞毛掃帚，一個小耙子

或者是一塊粗砂布

雞毛掃帚趕跑塵埃

我的五官漸漸明亮

在深處的塵垢、愁意

需要請小耙子

心靈的銹， 必須派上粗砂布

風吹過的身體

如潔凈的天空

一只只白鴿飛上了天

飄

總要離開一個中心，不在人間的恩怨中打轉。

一個中心，一個狹窄的地帶，稍稍飄動一下，

廣大無邊的天設有坦途。

一個中心，是肉體的位置，愛擴散在外面，

在地上地下，在草木飛鳥。

另一個的我從身體飛離，

無形狀，屬于無邊的，

搖門前的樹，進入親人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