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陽光（組詩）

主持人語：

高洪波的詩讀起來暢快、大氣，詩中堅持著那份白居易式的“歌詩合為事而作”的真，還有“惟歌生民病”的情，可以說，情和真是他詩歌的兩個基本元素。高洪波詩歌中凸顯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具有很強的時代性和藝術感染力，這種風尚也是中國詩歌傳統中的精華所在。

“打工詩歌”的意義已經超越了這個題材本身，從藝術上說打工詩歌具有布魯東的高速、流暢，還有艾略特推土機一般的強大力量。鄭小瓊的詩歌以綿綿不絕的縝密寫實淹沒了以往那些個人化的偽崇高、假抒情，這在當下詩歌中是難能可貴的。

——蘭坡

致汶川

“別夢依稀咒逝川，

故園三十二年前?！?/p>

——毛澤東

三十二年前的一個夏天，

地震波掠過華北平原，

那一個雨夜別夢依稀，

那一個夏天熱淚漣漣。

從此“7.8級”刻入歷史，

從此世界記住了唐山！

三十二年后的又一個夏天，

地震波襲擊中國西南，

這一個下午刻骨銘心，

這一個下午舉國震撼！

又一個“7.8級”刻入歷史，

從此世界將記住汶川！

四百顆廣島爆炸的原子彈

把能量釋放在遙遠的汶川

這大熊貓們棲息的土地

這羌族兄弟美麗的家園

這紅軍長征走過的地方啊

此刻是那樣的凄楚和無援！

汶川，汶川，一夜成名，

汶川，汶川，舉國掛牽。

十三億焦急的目光

十三億衷心的惦念

十三億搓出熱汗的雙手啊

十三億砸出火星的鐵拳！

汶川啊，汶川

羌笛吹綠楊柳之地

大禹誕生的故鄉

曾用一匹羌紅為我祝福

曾用一壇烤酒醉我心田

曾用狂熱的皮鼓舞踢踏天地和云朵

曾用碉樓望盡悠悠歲月無盡滄桑

汶川啊，汶川

此刻你讓整個共和國寢食難安

耿耿長夜雨浸夢

幾多國人難入眠！

于是，共和國主席發布命令，

共和國總理一馬當先，

共和國軍隊雨中疾進，

共和國伴汶川共度時艱！

用速度和死神賽跑，

人民安危高于天！

汶川，汶川

北川，北川

還有理縣、綿陽，

還有李冰治理過的都江堰……

一連串曾經陌生的地名，

此刻變成聚焦的熱點！

被地震之手粗暴奪走的寧靜

以及斷壁殘垣下的親人

以及呻吟悲楚的夢魘

還有小學校染血的課本

還有被救助的傷員

組合成抗震救災的旋律

讓全世界淚流滿面！

汶川，汶川

祝你堅強地戰勝這場災難

暴雨洗過的天空更純凈

地震搖撼過的高山更威嚴

歷經苦難的民族更堅韌

流淚的岷江呵濤聲依舊澎湃向前！

祝福你，汶川

用我守望的心

和這首真摯的詩篇……

2008年5月14日于抗震救災之際

握手

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

一雙微微顫抖的小手

小手剛從地震的廢墟里抽出

有驚惶和腫痛

在指縫間傳遞

可她終于握住了陽光生命

這是一雙幸存而又幸運的小手啊

有熱淚滴在了手臂

有熱流涌向了掌心

這是一個汶川大地震的孤兒

此刻，溫爺爺握住她的手

用沙啞而哽咽的聲音

叮囑她要堅強地活下去！

夢魘般的現實一瞬間

奪去了她所有的親人

“地震孤兒”，這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

一個慘痛而又稔熟的稱謂

一切發生在三十二年后

在共和國五月的一天

當“母親節”的溫馨氣息還在縈繞

地球陡然暴虐發狂

把怒火宣泄在一個叫汶川的地方

于是，半個中國都被震撼和搖晃

全世界都睜大同情的目光

冰雪剛剛消融

震災悄然降臨

改革開放三十年之際

共和國面對巨大的挑釁

此刻，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

一雙纖細的小手

孩子，是整個共和國在溫暖你呀

你要堅強活下去

你是家族的種子

你是人類的種子

你的小手是春芽

必將汲取雨露 陽光與關愛

長成一株朝氣蓬勃的生命樹

綻放出燦爛的花朵

染血的課本

“小沙丘很小

孩子們更小

小沙丘托著小孩子

清亮亮的笑聲滲入沙粒

這是蓋高樓的沙子

沾上了這笑聲

高樓會站得很穩

再不怕‘7.8級’地震”

——錄舊作《小沙丘》

三十年前我寫過的小詩

也許過于樂觀和天真

本以為站得很穩的高樓

沒能抗住7.8級地震

在坍塌的小學校

在狼藉的廢墟里

我看到染血的課本

風吹著，雨淋著

課本張合著無助的嘴唇

呼喊著戴紅領巾的小主人

面對這殘酷的一瞬

忍不住熱淚沾滿衣襟

淪入無助的黑暗中

本該精心呵護的天使們

鮮活的生命就這樣中止

被地震奪去的還有

陽光般的笑臉

葵花般的清純

還有快樂的歌聲和隊禮

還有稚嫩的理想和童心

你們剛剛度過“母親節”

也許母親的微笑還留住溫馨

鮮花在案頭搖曳芳芬

也許父親的大手剛撫摸過頭頂

肩頭還留有長輩的體溫

爺爺奶奶還盼小鳥歸窩

盼來的卻只有染血的課本

從此之后，汶川大地震

將成為家族揮之不去的烏云

從此之后，染血的課本

將久久嚙咬一個民族的良心

我深深地悼念你們呀

小學校的孩子

中學里的少年

我詛咒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

我知道人類依然生存

我知道孩子還會

在地球上快樂飛奔

我知道災難終會逃遁

記憶的硬件也會磨損

但我仍然固執地呼吁

設計學校的大人們

一定要用最好的材料施工

讓每一粒沙子

都能盡一份力量

抗住“7.8級”地震

真的，我不忍再看到廢墟上的學校

還有那染血的課本……

2008年5月14日急就于

舉國抗震救災之中

藍心臟

———在帳篷搭建的臨時小學，七個小學生在畫畫……

七個地震孤兒

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

上一堂美術課

老師讓他們用蠟筆

畫隨意的圖案

涂任意的顏色

我看到：有大樹和小鳥談心

有房屋小河和河上的水車

有大貓逗弄小狗

有救護車呼嘯駛過

一個小姑娘捏定蠟筆

把一枚藍心臟仔細勾勒

她說自己喜歡大海

更喜愛藍天的顏色

這顆大大的心臟

是十三億人的大愛呀

覆蓋住高天與海洋

比藍天高遠，比海洋遼闊……

2008年5月21日改于成都

綠石頭

———在都江堰新建小學廢墟中，我撿起一枚綠石頭……

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塊卵石，

卻染成碧綠的顏色。

在廢墟中那樣顯眼，

仿佛把沉重與苦難訴說。

這肯定是學校的教具，

不知誰是教具的制作者？

是語文老師為了教學？

還是美術老師精心制作？

是數學老師的創新嘗試？

還是地理老師的實物授課？

我懷念制作教具的巧手呵，

他如鷹的翅膀可曾折斷？

我更思念那如山的脊梁

為自己的學生擋住飛來橫禍……

綠石頭呀綠石頭

從此你將陪伴著我

讓我永遠記憶汶川大地震

更記住那些臨危不懼的教師們

坦露出的平凡而又偉大的品格！

2008年5月21日草就

踏過聚源中學的廢墟

這一片廢墟飄蕩著

消毒水不祥的氣息

有祭奠的白花與哀樂同在

水泥鋼筋像惡魔的牙齒

為咀嚼過的生命開闔不止

有課本和文具散落在雨中

四樓的黑板上列一道數學公式

半壁江山轟然垮塌了

七百朵鮮花瞬間凋零

我踏踩著白色的石灰

有無盡的悲涼浸過腳面

一對苦苦尋找女兒的夫妻

沙啞著喉嚨 正急切地

向所有人訴說

訴說他們永遠的企盼和焦灼：

“十五歲的女兒，乖得很……”

2008年5月21日彭州旅次

抱起火巴火巴

———“火巴火巴”是一個兩歲半小姑娘的名字，我看見她時，她是“疑似孤兒”。半小時后，她的親人找見了劫后余生的孩子，我過去抱起了都江堰的小女兒……

兩歲半的小姑娘

小眼珠兒又黑又亮

北京阿姨送的玩具

讓她快樂異常

小姑娘火巴火巴

伏在我的肩膀

這劫后余生的孩子

像頭無助的羔羊

抱起小姑娘

抱起災難深重的民族

抱起小火巴火巴

抱起未來的希望

都江堰的小女兒

兩歲半的小火巴火巴

笑在5月20日下午的陽光下

她習慣了眾聲喧嘩

注：“火巴”，四川方言，“軟”意思。

2008年5月21日彭州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