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看花,水中看月,山中看云岫,泉上看高天,鏡中看華發,燈下看美人。而在這仲秋之日,最適宜的莫過于細看殘荷。
殘荷是一位詩人,也是一位禪祖。它懂得屬于自己的燦爛已經過去,盡管殘荷還有獨特的韻致,但它還是默默地讓出了道路,把榮光讓給了金桂白菊。自己退居一隅,雖然平凡,但是從容淡然。這一讓是多么聰慧與大氣啊!
殘荷并不丑,而且有一種獨特的美。殘荷的葉是焦黃焦黃的,只有葉邊窄窄的一絲綠,那是還沒有消退的夏日芳華的記憶。葉脈像蜘蛛網,網住荷葉已近殘缺的形體。葉面那些桀驁的裂口像是舊車票上的孔洞,秋日像檢票員一樣在葉上打下一個個印記,提醒它生命即將走完。殘葉就這樣顫巍巍地立于秋風之中靜默著。
它知道自己還沒有被自然遺棄,丑陋與死亡的白旗還沒有插到這里。它的根還活在淤泥之下,所以它殘而不破,蕭索而不猙獰。事實上,它的黃是夏日陽光的剪影,它的焦是熱情燃燒后的余灰。它像一位遲暮的詩人,風中碎裂的葉是它最后的詩篇。
然而,它卻明白,它已經擁有了一夏的高潔與純美,秋已經不需要它的滄桑之美。秋有斑駁的紅葉,有肥碩的果實。它寧愿世人發出“留得枯荷聽雨聲”的嘆息,也不愿“終陷泥淖中”來延長自己的“殘命”。
于是,在秋水撥起自己清越的琴弦,秋蟬唱起自己凄厲的樂歌時,殘荷的葉在風中化為點點塵埃,殘荷的蓮蓬從容地投入清波之中順水而逝,就連殘荷的莖稈也干脆折為兩段,把殘骸留在了水面之下。
這一讓,讓出了豁達,讓出了慷慨,讓出了“秋水共長天一色”的詩意。
殘荷當真是一位詩人。
殘荷的情懷還不僅僅止于此。它的淡然一退不但給了秋遐思的空間,更給了自己一個完美的歸宿。此后,它便“處江湖之遠”,看著“晴空一鶴排云上”,聽著“昨夜寒蛩不住鳴”,聞著“沖天香陣透長安”,吟著“天階夜色涼如水”。它已超然世界,這一切既與它無關又與它息息相關,這便是禪祖的智慧了。
它隱于悲秋的文化洪流之后,除了幾雙特別清明的眼睛外,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它輕輕一笑,淡淡地說:“菊花,真美。”試想,當它那曾經纖弱與嬌美的身軀于寒風中從容輾轉而消亡時,這是怎樣的一種達觀,怎樣的一種超脫。它在這萬物蕭條、靜水寂寥的秋日中,于生死轉瞬的殘酷中悟出得善而終的大慈悲,于容顏衰老的大無奈中品得明智即美的大智慧。
這大概就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境界吧!
殘荷無愧為一位禪祖。
殘荷能如此大徹大悟,便是殘荷的情懷。縱然它的流逝使人扼腕,它的決絕使人嗟嘆,可是你不得不說這是它的高明。生命升華的難事,它輕輕一讓便倏然完成,只給你一個美麗的幻影。你看得見,卻抓不住,只能任由它隨風飄散,卻在你的記憶中重生。
【作者系浙江省金華第一中學星河文學社社員,指導教師:倪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