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紀

涂小綠一上QQ就看到莫嬈的頭像在右下角。閃個不停，她猶豫了一下，并沒有點開，而是一如既往地打開網頁，收藏夾，優哉游哉地上他的博客、貼吧、論壇，看看他的近況以及他最新的資訊。莫嬈曾經說過，涂小綠看他時的那副表情只能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如饑似渴。

莫嬈的頭像就在那里不知疲倦閃了兩個小時。

直到涂小綠眼睛酸得不行，才突然發覺自己忘記了莫嬈。點開，莫繞已經下線了，頭像灰著。她沒說話，只是發來一張圖片，兩張拼在一起的圖，左邊是地震期間在路邊舉著“謝謝你”的牌子的孩子們，右邊是一群瘋狂的粉絲舉著為自家明星做的燈牌。

同樣的動作，同樣的拍攝角度。只是有著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意義。

涂小綠起初震撼了一下，然后便自我安慰般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那圖是莫嬈P的，因為右下角寫著代表莫嬈的“morrow”。

涂小綠始終是自得其樂的，因為她有“他”。她對他的愛，一發不可收拾。兩發，也不可收拾。

——morrow's blog

涂小綠討厭別人說自己是“典型”的粉絲，她總覺得自己與別的粉絲不同，她是獨特的，可是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來她獨特在那里。

她給他寫過信，買來學校對面禮品店里最漂亮的粉藍信紙，在網上找到他經紀公司的地址，打了好幾份草稿，最后用自己畢生所有的力氣在信封上寫下他的名字，心里一陣翻江倒海，以至于在括號里寫“收”的時候都有些手軟。

一個星期以后，那封信被退回來了，原因是地址不詳。

涂小綠哼哼唧唧把信取出來，哼哼唧唧地把信封扔掉，最后再哼哼唧唧把信塞進抽屜最下層一個角落里。她哼唧的內容是：“網上的東西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我以為那封信被退回來以后小綠就死心了。結果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勞，都比不上他的一個微笑。

——morrow's blog

他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學生，沒有優秀的成績、沒有運動天賦也沒有一個校花級的女友讓他得以出彩。學校里，比他英俊帥氣而且成績優秀的男生多的是，他是不起眼的，不被關注的，甚至有些自卑有些憤世嫉俗。

他不甘心，于是他到處打聽參加選秀比賽的報名方式，他努力對著鏡子模仿大明星的一顰一笑，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與眾不同些。他是個有些小聰明的人，他一直為這點小聰明洋洋自得。

他成功了，經過層層的篩選以及造型師的精心包裝，他已有幾分明星氣質。他發現自己的身上某種東西一直吸引著那些粉絲，讓她們迷戀、瘋狂。可能是單純吧，他想。其實他不單純，他想要的，比現在擁有的，要多得多。那些曾經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老師、同學，那個對他說分手的女孩，以及把他的試卷揉成一團砸向他的父親，他要讓他們對他刮目相看。

他站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臺下他的粉絲拼命叫喊著他的名字，只要他笑一下，摸一下頭發或者拉一下袖子，都能引發臺下潮水般的尖叫。

“我簡直不敢想象。”他對著閃光燈和鏡頭說。

但其實他敢想象，他想象的比這場面還要大得多，他很早就想象過。

涂小綠你真是個傻瓜。他站在臺上對你們說：“我愛你們”就把你迷成那樣，其實你不知道么，他省略了后面的兩個字——“的錢”。

涂小綠看了貼吧里一些新的消息，蠢蠢欲動。她拿出筆和草稿紙，刷刷地計算著自己需要的錢，CD、簽售會、寫真、人粉絲會的錢、買會服的錢、去見面會的錢。

這時手機屏幕亮了。莫嬈。

——明天要交飯費別忘了。

——知道了我親愛的班長。你跟老師說我不吃午飯了可以么?我想省下錢去看他的演唱會……

涂小綠已經兩個月沒吃學校的午飯了。每天中午，莫嬈都會一聲不吭地把自己的飯分一半給涂小綠，涂小綠會忍不住饑餓把飯全部吃掉。莫嬈看著小綠，覺得她已經無藥可救了。

那天晚上，涂小綠帶著一千塊錢乘上了去附近一座城市的短途客車。今晚，他在那個城市有一場演唱會。兩個月的飯費，壓歲錢和零花錢，以及向父母要來的“資料費、參考書的錢、學校的補習費用、學校訂報紙和訂雜志的錢”。她坐在搖搖晃晃的大巴上，心里很害怕，她知道謊言一旦被揭穿，父母肯定會大發雷霆。但是她是那么愛他，她用盡自己的所有力氣去愛他，她只是想看到他。

她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她明顯感覺到自己有一絲后悔，但是她強迫自己一定要義無反顧。打車來到了演唱會所在的體育場，她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手里緊緊握著票子。對面有一群穿著會服、舉著燈牌的女人一陣呼號著跑過去，過了一會兒又一陣叫囂著跑過來。涂小綠身旁有一個叔叔，肩膀上駕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問：“爸爸，這些人在干什么啊?”那個叔叔回答她：“一群神經病，你將來可千萬別像她們這樣哦。”

綠燈亮了，涂小綠跟著人群穿過馬路。那個叔叔和小女孩向左邊走了，涂小綠抬起頭看到天橋上貼著的演唱會廣告，她看到了他，勉強笑了。

她買了熒光棒，按著座位號找到座位，看著表忐忑地坐下。

演唱會很精彩很好看，她看到了舞臺上散發著光芒和魅力的他。

其實她沒看到。廉價的看臺票使她只能看大屏幕，再加上她的高度近視。

但是她知道他離自己很近，她滿足了。

其實她不滿足。大屏幕上，她看到了那些給他伴舞的女孩，她們好漂亮、笑得好燦爛，她嫉妒。

她強迫自己因為看到了他而開心、興奮、覺得值得。她跟著全場的人一起唱著、尖叫。她要讓自己開心，覺得自己成功了。

其實她沒有成功，因為她一出會場就發現錢包丟了。

只是十分鐘，體育場的人基本上走光了，只剩下清潔工掃著滿地的飲料瓶和失去色彩的熒光棒。涂小綠瘋了一樣地拼命在包里翻自己的錢包，但是根本找不到。這時候已經晚上十點了。

她摸摸褲子口袋，手機還在。她咬著嘴唇，翻到了那個號碼，接通。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聽到莫嬈熟悉的聲音，走投無路的涂小綠，聲音哽咽了起來。

——莫嬈，你來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最后一次了。

——綠你別哭，告訴我，怎么了，你在哪?

——我在J市的XX體育館，看他的演唱會。現在結束了，但是錢包被人偷了，我回不去了。莫嬈，我該怎么辦啊，我知道錯了，我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張了，莫嬈，早知道我就應該聽你的了。莫嬈我錯了。

——那你先找個地方待好，不要亂跑。我現在讓我爸爸開車過去，你等著。

——謝謝你，莫嬈

小綠，你知道么?我當時多么想狠狠地告訴你兩個字“活該!”然后掛掉電話，讓你一個自生自滅。但是聽到你在電話里抽泣的聲音，我始終不忍心。是的。我一直都對你不忍心。

——morrow's blog

莫嬈央求爸爸一定要開車去一趟J市，還好只有兩個小時的車程。爸爸一邊開著車一邊絮絮叨叨說：“這種孩子下次不要幫她了，不值得你幫她，都沒救了這孩子。”

把走投無路的涂小綠接回家，涂爸涂媽瘋了一樣地問小綠這么晚跑哪去了，爸爸媽媽都急死了。涂小綠受夠驚嚇了，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莫嬈咬咬牙對涂媽說：“阿姨您別生氣，小綠是跟我去看電影了，手機又正好沒電。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涂小綠一聲不吭。

在班上，涂小綠一直是老師的反面教材，同學們甚至管她叫“涂麗娟”。這個世界上如果有誰還肯相信涂小綠不是“追星瘋女孩”的話，那么也就只有莫嬈了，她始終覺得小綠是因為心思太幼稚太單純，不知道一些事情才受了迷惑。

涂小綠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她在網上賣掉了自己所有關于“他”的東西，整整一箱子，打包郵寄給另一個城市喜歡著“他”的女孩。用賣東西的錢定了兩張電影票，一張裝在信封里送給莫嬈，信封上寫著：To Morrow。

既然你說我是和你去看電影，那么就真的看一場電影吧。

現在小綠已經很少想他了，他的樣子在腦海里甚至已經有些模糊。雖然時不時還會有些悸動，但比起原先平淡了許多，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

莫嬈坐在電腦前，笑了。把博客的名字換成了：Tomorrow，let's startof.something new.

編輯 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