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海神

暮春時節，梅子初結，我回家鄉閩南南靖縣梅林小鎮看“鬧熱”，再次感受一回人神共歡的吉祥與幸福。

我是書洋人，也是梅林人，書洋和梅林人是一家，都是內山人，都是“天嶺內的”。蒼茫的天嶺大山橫亙在那里，我的父老鄉親世世代代跋涉其間，走進大山里是艱難的討生活，走出大山卻倍受歧視。但天嶺并沒有隔斷苦難堅韌的內山人，山寒水冷反而讓他們心相親，情相依。他們彼此平等，彼此熟捻，性情樸素坦蕩，品格善良謙儉。

這次梅林的“鬧熱”，是一年一度的“海神”媽祖慶生（農歷三月二十三日），每年的這個時候，鎮里的梅林、背垅、下坂等村子都要舉行熱熱鬧鬧的祭拜媽祖活動，外出的男女老少也都會盡量拋開手頭的雜事，趕回家鄉和親人團聚，也給廟里點簇香、添點油。

生長在大海之濱的媽祖林默娘一生樂于助人，人們遇到困難，也都愿意跟她商量，請她幫助。她還洞曉天文氣象，熟習水性。湄洲島與大陸之間的海峽多有礁石，在這海域里遇難的漁舟、商船，常得到林默娘的救助，因而人們傳說她能“乘席渡海”。宋太宗雍熙四年（公元987年）九月初九，終生未嫁、年僅二十八歲的林默娘辭世。從此以后，航海的人又傳說常常看見林默娘身著紅裝飛翔在海上，救助逢災遇難的人……

梅林地處閩西南偏遠山區。令人奇怪的是：山里的人怎么拜起了沿海的神呢？原來很久以前，在這窮鄉僻壤里，老百姓的日子過的得很苦，為了養家糊口，村里的年輕人就相約結伴，飄洋過海到東南亞及臺灣一帶當苦力或經商，海上風大浪急，旅途險惡，生死難料。為了讓親人航途平安順利，留守家園的家人就把沿海漁民最崇敬膜拜的海神媽祖請回山里供奉祭拜，讓媽祖保佑親人安全，也寄托自己對海外親人不絕的思念之情。久而久之，媽祖這位海上女神，就在這大山里“定居”下來。在這里她年年歲歲保佑山民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合境平安。家鄉人為答謝媽祖的神恩，每年一到媽祖生日，就要舉行熱鬧的祭拜活動。而這一拜就是三百多年（自康熙十年始），形成了山里的土樓與沿海的媽祖和諧地融為一體的奇特人文景觀。

媽祖一生在大海中奔馳，救急扶危，在驚濤駭浪中拯救過多少漁舟商船；她立志不嫁慈悲為懷，專以行善濟世為已任，那是一個多么壯美偉岸的人生！宋、元以來，當朝對媽祖都有不吝的褒封，封號從“夫人”、“天妃”、“天后”到“天上圣母”，并列入國家祀典。而有意思的是今天澳門的英文Macau就是媽祖的簡稱。

媽祖林默娘由人化身為神，是因為她窮盡一生為他人，造福他人，她是有根的神，不是虛無縹緲的無根的神。今天我們紀念她，膜拜她，其實是對高貴的靈魂的無比敬重和向往，是對一個真實的好人的紀念。我不禁想起著名詩人臧克家的詩：“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騎在人民頭上：‘呵，我多偉大！’/有的人/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千年不死的林默娘到今天還活著，閃爍著神圣的光，是因為“她活著時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所以人們“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今年的土樓“媽祖節”顯得特別的熱鬧，一個重要的緣由是，耗資兩億多的山梅公路暢通了，世代令山里人憂嘆的天嶺通了隧道。“現在開車過天嶺只要九十幾秒！”來往土樓的山里山外人都為此山驚呼！便捷的大路由此敞開胸懷擁抱大批來自海內外的攝影家、觀光客，幾近擠爆小鎮。

農歷三月二十二，祭拜活動達到最高潮。當地百姓畢恭畢敬地把媽祖請出天后宮“出巡”，鼓樂隊、旌旗隊開路，舞獅隊、龍藝隊、大鼓涼傘隨后，一時左挪右騰，上下歡舞，浩浩蕩蕩。每到一個處，是鞭炮齊放，鼓樂齊鳴，鑼號聲聲，香火繚繞，熱鬧非凡。入夜，薌劇班子、木偶戲在“天后宮”前唱響，興奮的人家燃起了煙花禮炮，把夜空映照得五彩繽紛。歡樂在古樸的鄉間涌動，虔誠在家家戶戶蔓延。土樓人家豐盛的雞鴨魚肉好酒好菜，熱情地招待各地趕來看熱鬧的親友，直到“家家扶得醉人歸”。

此時，置身揚眉吐氣、充滿喜氣和希望的鄉間，我最感念的是山梅公路建設的決策者和開山劈水、鋪橋筑路的建設者，他們是“活著時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的人，是有根的“神”，而這蜿蜒前行的公路就是他們最好的“政績”，是芳澤百代的“功德”。沒有他們，哪來今天土樓里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