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人生中一道美麗的風景,也是文學創作中一個永恒的主題。作家們為我們展示著那些或美麗或純真的愛情故事。而在《獻給艾米麗的玫瑰花》中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個略帶恐怖氣氛的故事。作者福克納像一個旁觀者,緩慢而平淡的敘述著仿佛是他親眼所見的一切,哥特似的筆調把讀者帶入懸疑的情節中,而其中蘊涵的深刻含義也給讀者留下了深深的思考。
高塔中的女人
艾米麗是一個女人,是一個一生都被關在塔里的女人。
艾米麗的父親便是那個守護高塔的人。他為自己高貴的血統而感到驕傲,即使時代變遷家道中落卻仍恪守著南方貴族傳統。他認為將艾米麗與外界隔絕是對她最好的保護,所以他以自視過高的心態一直在護衛著艾米麗,用貴族的儀態規矩來束縛著艾米麗并趕走了她身邊所有的男人。這使她直到三十歲還沒擁有過愛情。
也許在艾米麗年輕的時候也曾有過幻想并且有著為愛而狂熱的時候。也許艾米麗也曾想過反抗,但經年累月下來,這已成一種習慣。她已被父親的高塔關住。
然而,父親這一形象卻沒有在文章直接出現過,只是從人們的回憶中隱隱出現過幾次。雖然描寫的并不仔細,但僅僅有一次是對他的描述:“父親叉開雙腳的側影在前面,背對著愛米麗,手執一根馬鞭……”那種壓抑的感覺已經彌漫在整篇文章中。
父親去世后,艾米麗卻并沒有開始新的生活。父親的死也并沒有為她帶來自由。多年與世隔絕的生活已成為她的習慣,即使那道阻擋她的墻已經消失,但她仍無法融入普通生活中。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那幢房子成了她唯一的避難所。
房子似乎已成為過去那個時代的標志,就像紀念碑一樣經歷著物換星移的變化卻巋然不動。
在文章中,這幢房子從內到外都被仔細的描寫了。“裝點著有十九世紀七十年代風格的圓形屋頂、尖塔和渦形花紋的陽臺”,“陰暗的門廳”,“塵封的氣味”,“陰濕沉悶的空氣”以及那些“冉冉上升的灰塵”無一不在向我們暗示著艾米麗沉悶與寂寞的生活。然而父親的影響是深刻的,艾米麗在父親去世后依舊躲在原來的那座塔中,這時她自己成為了看塔人。或許在她心中認為這才是最安全的一種生活方式。而失去了愛人也失去了希望的艾米麗直到死亡也沒有再踏出那幢房子一步。因為走出自己的世界意味著受傷害。所以她寧愿永遠躲在自己的高塔里,營造自己的生活,甚至不惜用過激的手段把愛人留在身邊。
愛人之死
愛情足以讓女人為之狂熱。當荷默·伯隆出現時,艾米麗也為之瘋狂了一次。
荷默·伯隆——他健康開朗、年輕活潑,讓小鎮上所有的人喜愛,與艾米麗正好相反。伯隆像一道清新的陽光闖入了艾米麗的生活,使她突然對自己多年來一成不變的生活感到厭倦,她再也不愿意繼續過孤獨的日子,所以她嘗試出門和人群接觸,可是父親對她的影響太深。她那高傲的心深愛著伯隆,卻不懂得與他交流愛的情感。當然這種障礙的出現不能僅僅歸咎于艾米麗。
伯隆是來自北方的鋪設道路的工頭。他代表到處游走、見多識廣、及時行樂和缺乏責任的北方新興文化,是工業時代的產物;而艾米麗則固守家園、秉持高貴、鄙視新生事物,掙扎在南方舊時代沒落的瞬間。這是兩種時代與觀念之間的沖突。
艾米麗對伯隆的愛是深刻而熱烈的,甚至為了他改變了自己的生活,與他一起乘馬車,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成為人們議論的焦點。但艾米麗依舊忘不了自己的貴族身份,她恪守著最后一點貴族的驕傲,也正因為這一點,注定她對伯隆的愛處在一種掙扎之中,是她內心與現實的斗爭。但當她要與伯隆結婚的時候,她己決定為愛改變、放棄自己原來那種與世隔絕的塔中生活。然而這種對新生活的希望卻被伯隆打碎了。
伯隆有著北方人的放蕩不羈,向往自由不肯為婚姻負責,他只是玩弄艾米麗,最后還是想要拋棄她的。
而艾米麗的愛情最終還是演變成了一場欲望的悲劇。她是家族的犧牲品,也是父親占有欲下的囚犯。自私的占有并不是愛,而是一種欲望。而父親的影響使她混淆了自私與愛情。
一個把自己封閉起來才有安全感的女人,她的愛情必定是脆弱的。當初戀失敗后,艾米麗既痛苦又不能承受,高傲的心受到傷害,失去戀人的打擊,使她的精神幾近崩潰。這時的愛情已經變的扭曲,成了一種自私的占有。她要讓她愛的人永遠不能離開她,她要用她的方式把他帶入自己的生活。所以伯隆最終還是沒有能夠離開,他在那間被布置成新房的屋子里被艾米麗毒死了。艾米麗把情人留下來了,但同時她也是愛情的受害者,她留下了伯隆的尸骸,卻永遠也得不到真正的愛情和幸福。
隱身的玫瑰
玫瑰是愛情的象征,而在這篇以《獻給艾米麗的玫瑰花》為題的作品中,玫瑰卻始終沒以鮮艷的形態出現過。
文中唯一出現過的與玫瑰有關的詞匯是在結尾處。當好奇的人們撞開了那間塵封已久的房間時看到的是“布置得像新房的屋子,仿佛到處都籠罩著墓室一般的淡淡的陰慘慘的氛圍:敗了色的玫瑰色窗簾,玫瑰色的燈罩,梳妝臺……”從房間的布置可以看出艾米麗的喜好。她喜歡著這種鮮艷而浪漫的顏色的。正如她自己也曾有過青春和幻想,但是經過長期的禁錮,這種青春浪漫的顏色已經褪去了鮮艷,落滿了灰塵。新房里那些敗了色的玫瑰色裝飾也暗示著艾米麗的一生,毫無玫瑰一般的生氣,只是永遠躲在封閉的空間里,兀自地從鮮艷到凋落。
除了這一點,玫瑰花在通篇里沒有再出現過。這不得不讓我們深究作者為文章起這樣一個名字的意圖。
眾所周知,小說是虛構的藝術。但福克納起這樣一個虛幻的篇名似乎想要抹去讀者頭腦中固有的小說概念,使小說產生了仿佛是對一位己故人物做傳記的幻象。福克納故意在整個故事的面前放了一個模糊人們視線的障礙,從而引發讀者去深思其背后的真正動機。透過這一“破綻”,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福克納對他小說人物的偏愛,流露了他對艾米麗小姐這一形象所含有的深切的憐憫之情。這篇小說猶如是對艾米麗小姐所做的一次深深的緬懷和充滿回憶的懷念。
文章題為《獻給艾米麗的玫瑰花》,然而卻沒有人獻給艾米麗玫瑰花。默誦這個題目,宛如瞥見了福克納在深秋的落葉時節,手持鮮花、摘下禮帽正站在艾米麗的墓碑前憑吊。福克納寫下這一意味深長的篇名,并不是為了要增加小說的戲劇性,而是出于內心不由自主的需求,它道出了福克納對艾米麗人物的迷戀與惋惜等復雜情愫,反映了他內心深層對業已湮滅的某些“東西”的追懷。
福克納作為一個南方作家,他自己也一定在南北這兩種新舊文化與觀念中掙扎過。作者將這篇小說刻意起著不同尋常的篇名,是在暗示著他在對某些已逝事物的悼念,反映了他意識形態中對美國南方歷史、文化等觀念與價值存在的復雜心態,流露了他對美國社會進程中采取的某些方式持有的保留態度的真相。
小說寫艾米麗與世隔絕的、不顧現實變遷一味堅持自己獨有的生活方式;寫她的愛與恨、她的倨傲式的高貴和對負心戀人的無情報復。小說運用了多種敘述手法,用倒敘插敘打亂了故事發展的順序。作者以寫艾米麗的死為開頭,為讀者布下了一個又一個謎團。當人們讀到最后才與前面所有的細節聯系起來,把所有片段拼接完整,這不能不說是福克納的高明之處。他以一種極為平緩的筆調,作為一個敘述者旁觀者來記錄所發生的一切,仿佛他也是鎮上的一位居民,對艾米麗的生活抱著一種好奇的態度。在小說中,作者沒有進行心理活動的描寫,甚至語言和對話也很少,呈現在讀者眼前的仿佛就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此外,文章題目的深刻含義也是小說的一個亮點。這個看似與故事并無聯系的題目反映了作者對主人公的懷念與同情,同時也表達出自己對美國新舊文化與價值觀念的復雜心情。
小說獨特的敘述手法以及所蘊涵的深刻含義都使得這部作品具有了與眾不同的氣質,也是這篇小說的成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