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中國所面臨的挑戰,是西方國家過去200年所遇到的問題的總和,這正是時代為中國學者提供的巨大機會,也是學者不可推卸的責任。作為學者,面對中國的挑戰和問題,首先應想到的是我們這個偉大而多災多難的民族和國家的未來。
30年來學術界出現的三次活躍時期
改革開放30年來,伴隨中國社會的巨大變化,中國的學術界出現了三次比較活躍的時期。
第一次,是在經過“文革”那場史無前例的歷史性災難后,面對著國家落后而痛苦思索的中國人,在世紀偉人鄧小平的領導下,重新打開了國門,試著走向世界。中國思想界也開展了一場類似于文藝復興的思想解放運動,中國學者特別是哲學和人文科學家們,以自己獨特的社會角色,同具有改革開放意識的政治家一道,率領民眾沖破了“文革”所形成的思想和學術禁錮,確立了一切從實際出發的“實事求是”思想路線。
第二次,是在20世紀90年代初,當“中國向何處去”又一次成為問題的時候,中國的學者特別是經濟學家,不僅對政治家“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實踐探索進行了必要的理論闡述,而且勇敢地承擔起了為建立中國式的市場經濟提供理論支持的重擔。
第三次,在新舊世紀之交,隨著中國社會主流價值觀受到沖擊,社會出現了日益嚴重的信用危機,特別是下崗和“三農”及環境等社會問題的顯性化,中國學者特別是社會學家和法學家們,不僅通過反思東西方社會和文化的差異,認識到了“中國特色”的本質意義,而且還經常深入到社會底層進行調查研究,對現實問題作出了許多創造性的學術回應,為“科學發展觀”和“和諧社會”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資源和理論依據。
學界存在的一些問題
在我們為當代中國學者對社會發展進程所產生的巨大影響歡呼雀躍的同時,也應該看到當代中國學界所存在十分嚴重的問題。
比如,在某些以理論介紹和學理性研究為旨趣、自覺或不自覺地充當著西方某學派在中國的代言人之類的角色的學者那里,許多貌似嚴密而科學的社會理論,既不能科學地解釋我們時代所發生的事實,也不能對歷史事件進行合理的說明,更不能科學地預見社會未來的發展。這些文過飾非的虛偽之作,只不過是注釋權威的工具和屈服金錢的奴婢。
再比如,在某些以社會批判為己任的社會批判家們那里,我們看到最多的就是“正義”、“公平”和“良心”這類人文精神口號。我們體會不到,這些“正義”和“公平”、“民主”和“自由”背后最深刻的根源和所包含的人類歷史理性。甚至可以說,這是對少數人情緒的迎合和屈服。
而中國歷史的許多事件正是政治家們利用社會情緒制造的血淚史。這些批判家們對人類的關懷,如果沒有對社會理論的基礎進行最深刻的了解,對人類精神沒有最全面的領悟,而只運用從西方學術著作中照搬的那些“良心和正義”來度量中國社會,那么,只能將我們再一次引入與此類口號完全相反的“烏托邦”式的災難。
種種問題來源于學者的生存狀況
如果深究和檢討這些貌似科學的學術產生的原因,我們會發現,這不僅僅是學術研究的傳統和學術品格或理性水平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國學者的生存狀況和與此相聯系的思想自由狀況所決定的。
封建時期的中國思想家和理論家特別是社會理論家,大都是主流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或者附屬。對主流社會的生存依附,是社會科學家失去獨立的學術精神最主要的原因。沒有自主生存的經濟條件,也就失去了自主的思想意識。就是那些志在獻身理性的仁義之士,也大多因沒有相應的學術條件而難有作為。這也許正是秦始皇奠定的中國學術傳統,可算其偉大的“歷史功績”之一。中國各朝各代,正是遵循這一傳統,從學人的生存狀況來控制理性發展。這種學術傳統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當代中國。
當社會科學家們從傳統的經院式研究走出來時,呼吸的不僅是社會實踐的空氣,更多的是生存壓迫和心靈自由的讓渡。當某些人為了生存、為了課題費、為了職稱而從事著這些神圣的事業時,急功近利的態度也就成為必然。
只要不是將“學術”作為自身獲利的“法門”,就值得尊重
那么,什么是學者所追求的真理呢?在我看來,真理只不過是事物的真相,對于社會研究者而言,就是人類社會歷史和現實的本來面目。
當然,任何學者對社會歷史和現實的觀察和研究,都具有一定目的性或功利色彩的。這就決定具有不同研究視野和人文關懷的學者對同一社會歷史和現實問題可以得出完全相反的“真理”。但只要他們不是將“學術”作為自身獲利的“法門”,這都是值得尊重的。
因為,只有當社會科學研究不僅僅作為一種職業,而是成為研究者的生命一部分時,學術的價值和意義也就體現了出來。盡管現在已不可能要求所有的“學者”都按宋儒張載所要求的那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那些以關懷人類苦難為主旨和為弱勢群體直呼的學者及學術成果,也許并不被重視,甚至會因此而遭受到某些迫害,可他們為真理而獻身的精神一定會贏得人們長久的敬仰。因為,他們獨立的人格并因此而具有的社會良知與社會責任,一直是我們這個民族的精神與希望所在。
當今時代正為學者提供著巨大機會
當代中國所面臨的挑戰,是西方國家過去200年所遇到的問題的總和。我們要認識和理解中國,一方面要看到它經濟的飛速發展,而這個發展是建立在工業化、城鎮化及經濟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基礎上的;另一方面,我們也看見,中國經濟騰飛過程中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
特別是中國的政治發展仍然是在威權政治的框架內運行。而市場經濟產生了不同的社會群體利益,威權政治則不能很好的調節這些利益。這也許正是目前中國利益沖突和社會危機存在的最深層次的制度性原因。事實上,這些問題正在困擾著中國的執政者、民眾和理論家們。
作為學者,面對這些問題時,首先應想到的是我們這個偉大而多災多難的民族和國家的未來。也就是說,所有的中國人或者關心中國社會進步和民族復興的人,都有一種責任,就是要以這個民族長遠的利益去面對現在中國的問題,而超越黨派和意識形態之爭。
當然,這是困難的。正是因為我們面對的社會環境和問題是人類歷史上未曾有過的,才有可能產生真正偉大的社會理論。在這種意義上說,如何能夠把西方的理論創造和總結與中國的現實結合起來,形成真正意義上的可以稱之為這個時代最有意義的理論,正是時代為中國學者提供的巨大機會,也是不可推卸的責任。(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農發所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