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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深夜戴著墨鏡

2008-12-29 00:00:00黃土路
上海文學 2008年4期


  我和張勝看見他上了樓,就知道他去找陳改花。陳改花住在四樓。這棟樓在臨近南郊的一條馬路邊,馬路從城里出來,直直往東拐,然后向南,到這就打住了。樓是80年代建的老樓,外墻經過風吹雨淋,斑駁得像一張老人的臉,隱約中透著淡淡的黃色,那幾乎是80年代每一棟建筑的顏色。原先,這棟樓和后面的那幾排平房都住著農場的職工,后來農場搬走了,這里便成了遠處聞名的出租屋。說聞名,是因為近幾年這里出了許許多多奇怪的事情。先是一個女人瘋了,抱著孩子站在八樓的樓頂嚷嚷著要跳樓,結果卻是她丈夫跳了;接著,出租屋里又連續兩次抬出死尸,一次是煤氣中毒,死的是一對年輕夫婦,被發現時還光著身子,另一次是一個老人,他割了腕,還留了一封深情動人的遺書給對門的老太太。最驚心動魂的是上個月,五個民工站在樓頂扯了個橫幅,向旁邊一個剛開工不久的樓盤的老板討工錢。這里的居民說,你們要討工錢,到工地去討啊,站在上面嚷嚷有什么用?民工們七嘴八舌地說,這樓是這一帶最高的樓了,我們不上這上哪?上別處有人看見嗎?老板還是被派出所的民警生拉硬扯地帶來了,民工們和老板說不上兩句話,雙方就對罵起來了。老板火了,說你們有本事你就跳啊,錢我一分都不給。結果五位民工真的手拉手從八樓跳下來,他們的腦袋先后著地,腦漿滲著血水,洇紅樓前水泥地和縫隙的雜草。后來,這棟樓前面的雜草長得特別茂盛,有人嘀咕,說這是因為五個民工的鮮血澆注的,五個民工的冤魂不散呢。
  每次出事,我都會趕到現場。望著這棟樓斑斑駁駁的外墻,我心里被跳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這是不是一棟不祥之樓,死亡之樓?樓下有一排鋪面:一個雜貨店、一個大排檔、一個快餐店和兩個米粉店,它們一字排開,正對面就是一個農貿市場。白天的時候,這里雞飛狗跳,熱熱鬧鬧的。不過現在是凌晨兩點了,雜貨店、快餐店、米粉店都關了門,連路燈也只亮著農貿市場大門邊的那一盞。再過兩個小時,馬路對面的米粉店該有人起床,用石磨咕嚕咕嚕地磨米漿了。米漿還未磨完,馬路上就會響起刷刷刷的聲音,那是清潔工在清掃馬路呢;接著機動車會突突突地開來,一輛,二輛,三輛,它們都會停在農貿市場門口的那盞路燈下。接著,就會有幾條人影從黑暗處冒出來,圍著手拖手忙腳亂地卸著白菜、西紅柿、菠菜、芹菜、蒜苗。白菜、西紅柿、菠菜、芹菜、蒜苗,都是一筐一筐裝著的。送來的和卸貨的,好像都是干著見不得人的事似的,只默默地干著活,一聲不吭。
  我和張勝蹲守這棟樓已經五天了。五天前,黃小爽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客氣地給我沏茶,然后問我最近身體怎樣?黃小爽跟我是部隊的戰友,我們同一年從部隊回來,一同分到公安局干刑警,現在,他滿面紅光,腆著一個大肚子,穩穩當當地坐在掌管著一千多名警察的馬城市公安局局長的位子上。而我被歲月折磨得日益消瘦,消瘦得像一根竹竿。對了,公安局的人都叫我老竹竿。老竹竿就老竹竿吧,總比那些長得像大王椰的人,腆著一個大肚皮,看上去整一個貪官相好。
  說心里話,我心里十分痛恨黃小爽,因為三十多年來,我老婆一直在我耳朵嘀咕著他,嘀咕他當副大隊長了,當派出所所長了,當大隊長了,當副局長了,當局長了。我心里知道,我老婆一定后悔自己當初嫁給了我。從她每次在公安局大院門口碰上黃小爽,拉住黃小爽的手跟他聊天時的眼神我就知道。我甚至懷疑我老婆跟黃小爽有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我抓不住他們的把柄罷了。
  從前,看見黃小爽,我的眼前就晃動著我老婆的影子,她就在他吐出的煙霧里跳著舞。現在,他坐在我的面前,嘴里噴著一股五糧液的氣味,還假惺惺地問我最近身體怎樣。我的身體當然好了,除了有點哮喘,我的身體幾乎挑不出什么毛病。黃小爽說,那好,據可靠的情報,??思鹤罱赡芤獫摶伛R城,現在,馬城所有的干警都已經出動了,但人手還是不夠,所以我想請你去守農場那棟樓。本來,那棟樓是不用守的,不過據??思旱拿貢闲芙淮?,他帶常克己去那里找過一個小姐,所以我們還是以防萬一……
  黃小爽的嘴巴在我面前一張一合,我一秒鐘都不想在他面前多呆。我打斷他的話說,好,你不用多說,我現在就去。沒等黃小爽反應過來,我就離開了他的辦公室。我回自己的辦公室,把茶杯、筆記本、鋼筆什么的,往我隨身攜帶多年的一個黑包里裝。這個黑包陪伴我很多年了,上面的白字,也被我的手磨得斑斑駁駁的,隱隱約約還能看見上面的日期:1985.10,這是那年我參加破一起人命案,集體立功時發的。每次執行任務,我都不喜歡帶槍,帶槍又怎樣呢?從前有個警察,槍從來不離手,結果還不是讓別人拿自己的槍給打死了?說心里話,我心里十分害怕槍,只要把這個包帶在身邊,我心里就踏實多了。你說這個包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但從心里說,我對它的感情,比對自己老婆還要深。
  我騎著摩托車剛要駛出公安局的大門,后面有個聲音怯生生地叫了我一下:老竹竿,老竹竿。我回頭,看見局里新分來才幾天的實習警察張勝正向我走來。在陽光下,他的臉白白的,還透著點紅,他邊走邊用五根白蔥般的手指擼了一下額前的長發。我心里十分惱火,一個前腳剛踏出校門的毛頭小伙,憑什么也叫我老竹竿呢?但我還是把心里的火壓住了,我用腳支住摩托車,用噴著火的眼睛等著他走過來。也許看到了我眼中的火,他改了口,說,黃老,局長讓我跟你一起去蹲農場那棟樓。他叫我黃老,我的心就軟了。我說,上車吧。他一上車,我就把摩托車開得飛快。我喜歡摩托車飛起來的感覺,只有這時候,我才感覺自己是無拘無束的,像一只鳥飛在空氣里。不過,很快我就感覺到了張勝坐在后面的那種緊張,他的身體哆哆嗦嗦的,幾乎就貼在我的后背上,猶豫了片刻,他竟抱住了我的腰。我心里說,瞧你這個熊樣,還想當警察呢。不過我心里對他并不反感,反而感覺他哆哆嗦嗦的樣子,在某些方面跟我年輕的時候有些相似。我想,像張勝這樣的人,本來就不要當什么警察,最好去做個詩人,憋著一張紅紅的臉去給女人寫詩。
  不到半小時,我就把摩托車開到農場的這棟樓前。一從摩托車上下來,張勝的臉就顯得松弛多了,他在這棟樓和農貿市場之間走了個來回,然后緊張地問我,我們要不要偽裝一下,比如在農貿市場門口擺個地攤,給人們修自行車或補鞋。我說不用。因為我心里壓根就不相信馬城堂堂的常務副市長會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投到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姐的懷里。我帶著張勝到農貿市場一樓的工商所辦公室,找到工商所的陳所長。陳所長正埋頭在一堆票據里,看見我,就用下巴朝門邊的那張椅子揚了一下,示意我坐下。我說,我不坐了,你把值班室的鑰匙給我一下,我要借用幾天。陳所長一聲不吭地拉開抽屜,把一串鑰匙丟給我。
  我帶著張勝爬上農貿市場二樓,打開了值班室。門一開,屋里一陣發霉的氣味迎面撲來。值班室里有一張床,一張辦公桌,一條長沙發,好像是專門為我們蹲守設置似的。我把面向馬路那面的窗戶打開,讓外面的風灌進來。風把窗簾吹得飄飄揚揚的,透過窗簾的隙縫,馬路和馬路對面的那棟農場的樓就盡收眼底了。
  我們監控的那個小姐名叫陳改花,長得倒是挺惹眼的,屁股是屁股,胸是胸,全身流暢成一條優美的曲線。她每天在我們的視線里進進出出,兩天后,我們就掌握了她的生活規律。她中午的時候起床,打開窗戶后到陽臺上伸一下懶腰,然后穿著睡衣到樓下的粉店或快餐店吃東西,或者到馬路這邊的農貿市場買水果。她喜歡蘋果、芒果、香蕉,但好像不喜歡吃梨,因為我們從不見她買過梨。傍晚的時候,她就站在馬路邊,等著來來往往的男人。有時候還打車去城里,偶爾會帶回不同的男人。
  
  張勝總是從我的手里搶走望遠鏡,他通宵達旦地監視著陳改花。當陳改花走到馬路邊來的時候,張勝咕嚕咕嚕地吞著口水,嘴巴嘟嘟嚷嚷地罵著。作為一個過來人,我知道張勝心里想什么,一定是鏡頭里的陳改花讓他受不了,她鼓起的前胸,或者后翹的屁股,還有那細細的腰,把張勝的眼球都要吸出來了。而且,從二樓的角度,只穿著吊帶裙或者睡衣的陳改花,她的乳房總是原形畢露,它們正點燃他身體里某種隱秘的欲望。
  窗簾在張勝面前飄飄揚揚,陽光總是把張勝的輪廓勾勒成一道光亮。五天來,我坐在值班室的沙發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張勝每次轉過身來的時候,總是用手在鼻子前扇著什么。我知道他不習慣我抽煙。但像我這樣年紀的人,除了抽煙,還有什么能給我帶來慰藉呢。
  我、黃小爽和我老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選擇我或黃小爽當中的一個都是正常的。該是選擇的時候,她似乎只猶豫了一下,就選擇了我。后來她告訴我,她選擇我的原因是因為我老實,而黃小爽太精明了,精明得讓任何一個女人對他都不放心。結婚后,我們也有過一段和和美美的日子,但自從黃小爽升了副大隊長之后,老婆的不滿就開始表現出來了。她說,你在部隊呆了五年,什么都學不會,卻只學會原地踏步,你看人家黃小爽!后來黃小爽升大隊長,她竟然動手打了我,吵架就更不用說了。那時候剛剛開始改革開放,許許多多人連深圳的“圳”字都還不會念,就一窩蜂地往深圳跑了。我也想跑去深圳,覺得哪怕在那邊當一個保安,也比呆在家里整天聽老婆嘮嘮叨叨強。但一猶豫,我的女兒就出生了。女兒一出生,我就再也跑不脫了。女兒出生后,老婆的注意力好像都轉到女兒身上去了,她不再罵我,也沒再動手打我了。但最近幾年,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先是跟我嚷嚷房子,后來嚷嚷女兒。我們住的房子是一套五十平米的二居室,一住就住了近二十年了。我女兒的工作也是反反復復的,下崗后再就業,再就業了下崗。等女兒最后一次工作的賓館因為城市建設被推掉,她又失業的時候,我老婆就又沖我發火了,她說,你當了一輩子的窩囊廢,最大的特點就是沒用,連女兒的事情也安排不好。我說,我一個警察,我能做什么呢?盡管我心平氣和,但老婆卻是歇斯底里的。我知道,我的日子快沒法過下去了。我甚至想好了,等我退休了,我就一個人回鄉下老家去,種那兩畝被丟棄了很多年的地。我把房子和退休金都留給她們,只要她們再也不找我絮絮叨叨就行了。
  從年輕的時候起,我最喜歡的工作就是在外面執行任務,這樣我就不用呆在家里聽老婆嘮叨了。但這次,可能是我當警察的最后一次蹲守了,這多少使我感到有些失落。而張勝,這是他從警的第一次執行任務,他的注意力緊張地集中在陳改花的身上,他怎會注意到我的失落?
  蹲守了五天,在望遠鏡里,我們幾乎對陳改花臉上的每個小痣、雀斑都熟悉得像自己的臉上的痣和斑了,但我們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一絲??思旱嫩E象。連張勝都對這種蹲守失望了。天色暗了下來,外面的路燈亮了。張勝下樓,穿過馬路到對面的快餐店買快餐,回來的時候他的手里竟還提著一袋沉甸甸的東西,原來,他買了幾瓶啤酒和幾袋花生。我們在值班室里喝起酒來,地上很快就丟滿了花生殼和空啤酒瓶。
  喝到半夜,我覺得困了。張勝就說,黃老,你先休息吧,這里有我看著。我說,好,那我先躺下了,不然半夜有人起來掃馬路,我就睡不著了。但我剛躺下,就聽見張勝說,黃老,我一定眼花了。我說什么眼花了。張勝說,我看見有個人影在路燈下晃了一下,就不見了。我說,可能是等著卸菜的人吧?張勝說,不像,那個人還戴著墨鏡哎。我說,誰還在深夜里戴著墨鏡?張勝說,我覺得這個影子好像就是常克己。我說,怎么可能,你一定真的是眼花了。但我還是起了床,撲到窗前。通過紅外望遠鏡,我看見一條黑影在對面的樓梯道上不時地閃一下,然后在四樓那里停住了。過了一陣,陳改花房間的燈亮了。陳改花的房子正處在這棟樓的中部,燈一亮,整棟黑黝黝的樓像被誰打穿了一個大孔。但又過了一陣,陳改花的燈又黑了。整棟樓瞬時又變得無聲無息的,像一堵黑黝黝的墻,聳立著。
  我們面面相覷。張勝說,怎么辦?我說,怎么辦?張勝說,我們給局長打電話吧?我很快就反應過來,說,干嘛給局長打電話?即使那真是??思?,他不過是一個貪污犯,又不是持槍歹徒,憑我們倆還制服不了他?張勝說,那我們現在就沖上去?我拍拍張勝的肩膀,讓他冷靜下來。我說,沒經驗了吧?人什么時候最沒有戒備?張勝說,睡著的時候!我們要等到他睡著的時候?我在黑暗中點了下頭,說,現在二點二十分,我們等天差不多亮的時候動手。
  我們在黑暗中望著陳改花的窗戶,覺得時間過得真慢。我只聽到張勝緊張的呼吸,以及窗外的風聲。過了幾個時辰,馬路對面的粉店開始有人起來了,里面很快傳出磨米漿的聲音;過了一陣,馬路的另一頭也傳來清潔工清掃馬路的聲音;但拉菜的手扶拖拉機還沒來,這使掃路的聲音和磨米漿的聲音倒顯得有些落寞。
  粉店開門的時候我們下了樓,在粉店門前的木凳上吃米粉。吃完米粉,身體就暖和了。我看張勝,他的臉在粉店透出的光里,顯得不那么緊張了。我就朝他做了個手勢,兩人朝農場的那棟樓走去。
  天就要亮了,樓道里隱隱約約透進了光線,顯得灰蒙蒙的。我和張勝一左一右,站在陳改花那扇朱紅色的木板門前。還好,只是一道木門。我朝張勝做了個手勢,張勝就上前使勁地敲了起來。但敲了幾下,屋子里還是沒有一點動靜??磥恚覀冎缓闷崎T而入了,我朝張勝伸出了三個手指頭。張勝心領神會。于是我開始用手指頭來代替讀數。我伸三個指頭,表示三,伸出兩個指頭,表示二,我伸出一個指頭,表示一,當我把大拇指和食指卷起來,表示OK的時候,我和張勝同時提腳,朝門狠狠地踹去。
  門砰地一聲就被踹開了……
  
  醫生,你輕點,難道你對女人都是這么不溫柔的嗎?
  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昨晚我正睡覺,門砰的一聲就被人撞開了。什么人?一個老的,一個年輕的。剛開始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警察,還以為遇上搶劫呢。我喊道,喂,喂,你們要干什么?干嘛半夜闖進別人家里。他們說你別動,然后年輕的用槍指著我,年老的在屋子里搜了起來。他一會兒鉆進廚房,一會兒鉆進衛生間,還把陽臺的門打開,出去轉了轉??醋∥业模L得像個中學生,臉上還有幾顆很醒目的青春痘呢。我喊道,你們要干嘛?我這沒錢。我看得出他也有些緊張。他抖著槍說,你別動,我們是警察。我說,你們是警察?你們有證件嗎?他果然用另一只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張證件,在我的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問,人呢?哎,怪了,不知道為什么,知道他們是警察,我反而不緊張了。我說,人?什么人?這時那老的轉了一圈,沒發現什么,也就回到臥室。他指著地上的一堆衣服問,這是誰的?我順著他的手指看,看半天才發現床邊的地上有一堆男人的衣服:一件夾克,一條褲子;褲子的上面是一件背心,旁邊是卷成團的內褲。這堆衣服把我也搞糊涂了。我說,我不知道。他撿起床頭的睡衣,邊丟給我邊嚷,穿上,穿上。我穿衣服,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肚子變得大了。我的肚子怎么會變大呢?醫生,我還以為這是在做夢呢。
  起來后我覺得冷得要命,就多披了件衣服。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才發現睡衣太緊了,把我的肚子勒得很不舒服,然后我就坐在那里,身子扭來扭去的,想讓自己坐舒服些。那個老的就喊,坐好,坐好。我說,我不是坐得好好的嗎?他們又說,人呢?他們就反反復復問這句話,人呢?我說,什么人?那時候我還反應不過來,不知道他們要找什么人。老的說,穿這衣服的男人。我在腦子里搜索半天穿著這些衣服的男人的樣子,但腦子里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我看不清他的臉。我只好說,我不知道,我見過的男人太多了,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男人,你能不能說得具體一點?那老的說,一米七五左右,瘦高。我說,一米七五,瘦高,很多男人都這樣啊。他說,臉上還長著個痦子。哈,他這樣一說,我腦子里的那個人就突然清晰起來了:他就是老常。我說,你們突然撞進我的屋子,把我的腦子都搞懵了,你們是不是找老常?老的說,對,他人呢?我說,可能走了吧。他說,不可能,我們看見他進了你屋子后,就沒有出來過。我說,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們都搜過了,屋子這么小,你看他還能藏在哪?
  
  一直是那個老的說話,年輕的在旁邊盯著我,我知道他的眼睛里有一種好奇。年老的問,老常找你干嘛?我笑了,說,男人找我,還能干嘛?老的說,你好好想想,窩藏老常,那可不是一般的罪。我說是什么罪?老的說,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我說不知道,什么人?老常說,一個全國通緝的逃犯。不會吧?我止不住又笑了,就他那熊樣,還能是全國通緝的逃犯?老的說,你別笑,老實點。我說好,我老實,有什么你就問吧,能給支煙嗎?
  老的就丟給我一支煙。我接過來一看,是紅梅,靠,這年頭還有人抽這種五塊錢一包的紅梅,但我還是把煙叼在嘴上。老的給我點上煙,我抽了幾口,對老的說,有什么你們就問吧!那老的就讓我講我是怎樣認識老常的。怎么認識的?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次他穿一件背心T恤,現在穿背心T恤的男人越來越少了,所以他一脫外套,露出里面的背心,我就憋不住捂住嘴巴偷偷地笑。對啊,所以一年過去了,我對他還有印象。那老的就問我是不是喜歡他?我不喜歡他。我干嘛喜歡他?就他那傻樣?不過他那樣子挺逗的。對,我不討厭他。干嘛討厭他,他有錢,一看就是鄉鎮企業家。老的就對我說,不是鄉鎮企業家,是副市長。我說,靠,還副市長呢,打死我都不信。
  那次見他是老熊帶來的,對啊,老熊你也知道?好像是市里一個什么長吧。不是?是老常的秘書?我不知道,這么說,老熊還是有頭有臉的人吶?開始我還以為他是黑社會的呢。那天,老熊把他帶來,給我甩了一把錢。老熊說,花兒,把我們老板服待好了,還有獎賞。出來干這么久,還沒一次掙過這么多錢呢。你說多少?事后我數了,靠,有五千呢。老熊的老板不茍言笑。對,一直繃著臉。身體硬邦邦的。我說,你放松,你會笑嗎?他竟然笑了。他笑起來還真好看,憨憨的,像個孩子。他連自己衣服都不會脫,我就動手給他脫。我脫到一半的時候,他竟然把我抱住了。他不行,后來還是我幫了他。好像他對這種事挺自卑的,事后還一直對我說好多個謝謝。謝謝個不停。從他的眼里,我還感覺到那種依戀。我心里想,靠,不會來真的吧?后來?后來就再沒見過了。老的就問我昨晚的事。我說,昨晚?昨晚我都睡了,他才敲的門。我說你是誰?我都睡下了。他說他是我的一個朋友,開了門我就知道了。我說你真是我朋友,你往門縫里塞一百塊錢,我就相信了。過了一下,我果然看見門縫下塞進一張嶄新的一百元。我說再塞一張。他又塞了一張。我說,再塞,他干脆就塞進來一疊。于是我就把門打開了。
  對啊,就是他。一開門我先嚇了一跳,他蓬頭垢面的,臉上的皺紋一道道的,像刀刻的一樣。他沒戴眼鏡啊,可能進來之前就摘了吧。他一進來我就認出他了,對,那個痦子。他說,晚了,對不起。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一種無助。不是,不是兇狠,是一種無助,像山里沒書讀的孩子那樣的眼光。我怎么知道?我弟弟以前看著我的時候,眼里就是那樣的光啊。我抱了抱他,聞到他身上一種餿味。我說,要不,你先去洗一下吧。他很聽話,真的去洗了。水嘩嘩響半天,他還沒出來,我就黑了燈,鉆到被子里等他。他洗完澡,悄悄地摸上了床,鉆到被子里面來。他冷得發抖,在我懷里鉆了半天,才暖和起來。這次不同,他就像山里跑出來的一條狼,兇猛地往別人的菜園里闖。對,我還沒準備好,擋都擋不住他。他一定是餓壞了,不然不會做起來這么不要命。他狠狠地往我身體里沖,好像整個人都要往我身體里鉆,把我弄疼了。我說,哎喲,疼死我了,你能不能輕點。他聽了,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拚了命地往里面沖。對,我想用手推推他,但看在那疊錢的面上,我還是忍了。后來?后來我覺得下面一陣鉆心的疼,我就暈過去了。再后來?你怎么問的跟那老的一模一樣?。吭俸髞砦倚堰^來,就看見他們了。
  你說我肚子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懷孕?不會吧?我昨天還是好好的呢。昨晚從新民路的“小元老”夜總會出來后,還和小邱去吃了夜宵呢。小邱是誰?說了你們也不知道。我喝了一大碗的鴿子粥,出來時覺得肚子圓圓的,但也沒這么大???我怎么知道!
  后來?他們不相信我說的話唄。對,是將信將疑。我說,你們要不相信,就再搜一搜。他們說,不搜了,我說,那你們好走哦,不送了。
  醫生,你輕點。什么?我真的懷孕了?真是撞鬼了!
  
  現在,我住在一個女人的子宮里,感到挺溫暖的。
  五歲的時候,我就有過回母親的肚子里的想法。每天傍晚,我蜷在小學的屋檐下,一邊玩著泥巴,一邊等著母親回來。如果天要暗下來了,母親還沒有回來,我就到村頭的樟樹下去等。到樟樹下去,要穿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巷道,經過很多人的房前。記得有一次,我剛走過拐彎的那家土房,一條小狗就從屋里追出來,朝我汪汪地叫著,嚇得我撒腿就往村外跑。我一跑,小狗就追上來了。追了一陣,它就停了下來,但我還是拚命地跑著,跑過那棵老樟樹,跑過村頭的玉米地,跑過河邊的稻田,一直看到母親從橋上走來,我才哇地一聲大哭著撲進了她的懷里。那時候,我感到母親的懷抱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
  出事的那天中午,老熊給我發了個短信,叫我趕快走人,說上面要對我下手了。我從辦公室悄悄地溜出來,打了個出租車去跟母親告別。母親躺在躺椅上,她的臉上有刀刻般的皺紋。曾經走路腰板挺直,目不斜視的母親,自從看到我跟那些人在一起后,腰再也挺不直了,她整天躺在躺椅上,再也起不來。媽,我輕輕地搖著她的手臂,但她沒有反應。她躺在躺椅上,呼吸均勻,好像是睡著了。一直以來,我就喜歡看著母親睡著的樣子,那時她放下了嚴肅的面孔,顯得更像一位溫柔的母親。小時候,母親在離老家十多公里的公社工作,后來她又調到縣里,而父親一直在鄉下小學教書。記得上小學的時候,學校一放假,父親就鎖好學校的門,牽著我的手去鎮里搭一輛灰塵仆仆的班車,進城和母親團聚。母親總是扳著一張嚴厲的臉,她一下子要我改掉這個毛病,一下子要我改掉那個毛病,動不動就拿鞭子打我。有一次,聽說我跟村里的孩子一起去偷了香瓜,被守瓜的人抓著了,她把我屁股都抽爛了。盡管這樣,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還是往母親的懷里鉆,偎在她的懷里,我才能睡得安穩踏實。
  母親常說,做人要厚道,要正直,自從我當上副市長,整天跟老熊呆在一起后,她就不這么說了。母親八十歲生日的時候,我給母親訂了一個大大的蛋糕。趁著母親高興,我開玩笑地對母親說,要不,你再把我生一回,我一定能重新做人。母親說,再生?再生我也不生你這樣的孽子。母親的憤怒我是理解的。從小她就對我寄予希望,但我總是讓她失望。我去當兵的時候,母親希望我在部隊里呆久些,因為參加過解放戰爭,她對部隊有著深厚的感情。但只五年我就復員了。因為要打仗,我懦弱的那一面就表現出來了。我們在叢林里遭遇了敵人,兩邊展開拉鋸戰的時候,我朝自己手臂開了一槍,輕而易舉地離開了戰場?;氐郊亦l,父親希望我考大學,畢業后當個老師。父親至死都認為,老師是天下最好的職業。而母親希望我從政。于是我先順從父親的旨意,先去中學當了幾天的體育老師,后來又服從母親的安排,到縣政府當秘書。我從政的道路幾乎都是一帆風順的,秘書、鄉黨委宣傳委員、副書記、書記、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副市長。別人從政,也許要跑很多門路,送禮,請客,但我卻不需要這些,只要我的母親還在,她即使不吭一聲,他們都會買她的賬。
  記得我被提拔為縣長時,有一段時間,我常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發呆,甚至惶恐不安,不相信這個人口一百二十萬的大縣,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了。黃昏的時候,看到我辦公室的燈光,會有許多人敲門。他們有許許多多說不清的事情找我。他們從門外探進半個掛著笑容的臉,恭恭敬敬地說,“縣長,在加班???”他們不請就自己走了進來,在辦公桌對面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來。先是講一堆好話,比如自從我當了縣長以后,這個縣發生了什么前所未有的變化,接著,開始談自己的愿望,擺自己的困難。臨走的時候,總是無意落下什么:一條報紙包著的煙,一個袋子裝著的幾瓶酒,一個裝著人民幣的大信封。但不到第二天,我就叫秘書把這些東西替我送回去了。人們都說,我是個好縣長,也有人說我是一個膽小的縣長。是的,我是有些膽小,但心里卻相當坦然。后來?也許后來的事情都壞在老熊這個人身上,他從我當縣委書記時就一直跟著我,直到后來我當上了馬城市的副市長。
  
  母親一定有著獵犬一樣的嗅覺,不然她怎能看出老熊這些人來?雖然他只是我的秘書,但他只跟我一年我就發現他是個魔鬼了:他跟上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記得北郊那塊稻田開發的時候,許許多多的開發商找到我,都被我擋住了。但老熊常在我耳邊說,這塊地應該給誰,這是上面誰的意思;那塊地應該給誰,這又是誰誰的意思。我感覺北郊的這塊地其實是老熊開發的,他才是那片土地的主人。老熊第一次給我拿來那個大大的布袋的時候,我嚇壞了,因為里面塞滿了嶄新的人民幣。看到我臉上的驚恐,老熊坦然地笑著,他告訴我,這是上面誰誰誰叫他轉交的。怎么說,我從政也有好些年了,官場的規則我是知道一些的,像這樣上級給下級送錢的,還是第一次遇上,這讓我無法拒絕。有了第一次,自然有第二次,雖然它們最終變成了一張張銀行卡,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但它們卻像一座座大山,壓在我的心里,讓我喘不過氣來。
  自從把那個布袋帶回家,我感覺自己完了。每次在文件上簽字的時候,我的手就會抖得厲害。我知道我這個副市長當不長了,果然,很快就有了風聲。
  那天,母親就躺那里。曾經像一棵大樹一樣的母親,此時干瘦得像一根枯枝。我搖了她兩下,她真的是睡著了,呼吸也顯得那樣沉,似乎永遠不會醒來。不知為什么,我往母親手里塞了幾張卡,里面的錢足足可以買得下半個馬城,但那些卡一張張都從她手里跌落了。我知道母親不會要它,但我還是轉身走了。
  一切都是老熊安排好的,我輾轉幾個城市,最后從南方邊境的一個小鎮出境。一個名叫阿水的外國人在那邊接待了我,他是老熊的朋友。他每天弓著腰,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不時地閃過一絲狡詰的光,仿佛隨時都可能出賣我,這讓我心里十分害怕。我不敢呆在屋里,就去海灘。海灘上,人來人往,他們大都是國內來的游客。我戴著個大墨鏡,害怕被游人認出來。甚至一看見異國的警察,我也嚇得渾身發抖,擔心他們是協助國內的警察來抓我的。我每天坐在異國海灘的長椅上,不斷地喝著椰子汁,這樣心里才會平靜些。那椰子汁原本是咸咸甜甜的,但我喝下去總覺得苦,苦得我眼淚都淌下來了。在淚水里我突然看見自己膽小的人生,我看見自己在村道上奔跑,最后撲進母親懷里的情景。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整個人就垮下來了,我甚至想她躺在躺椅上,是否能醒過來。
  沒有一絲國內的消息,沒有一點親人的聲音,我感覺自己被別人空降到一個荒島上。島上只有我一個人,那種孤獨的感覺讓我快要發瘋了。有一次,我在海灘上聽到兩個說著普通話的女人在海灘上照相。我一直跟在她們的身后,貪婪地聽著她們說話。直到她們拍完照,上到一輛旅行車上去。那時我心里冒出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回去,哪怕回到監獄里去,哪怕上斷頭臺。這是我人生里一個最大膽的決定。這個決定讓我興奮,這種興奮可能也驚動了阿水,他看我的眼光便有些怪怪的感覺。我感覺我離開的時候阿水是發覺的,但他裝著什么也不知道。在海灘,我跟上一個國內的旅游團就走了。因為有錢,還有護照,似乎一切都很順利。
  但當一回到國內,我心里又充滿了恐懼。記得我剛當上市長不久,一天,我和老熊走在街上,看見一個肥胖的老人從眼前徐徐走過。老熊問我知道他是誰嗎?我問,他是誰?老熊說,他就是我們以前的老副省長。他被關了十多年,現在放出來了。老熊跟老人打了招呼,還請他一起吃午餐。老人一邊吃著口水雞,一邊搖著頭,不斷地嘆著氣,我不知道監獄的生活是怎樣的,但十六年,足以把一個聲名顯赫的人,改造成一個對社會無用的老頭了。我現在感覺自己就像那個老頭,心中充滿了悔意。
  我拿著一本中國地圖,從第一頁翻到最后一頁。當我的目光落在芒城市時,我想起了我的戰友于開樹。在部隊里我們是最親密的戰友,從部隊回來后我們還不時聯系著。三天后,我出現在我朋友于開樹工廠的大門。門衛看見我胡子拉碴,滿臉污垢,擋著不讓我進去。但當于開樹在他的辦公室的電話里聽到我的聲音時,他立即放下電話跑下樓來。他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克己,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吶。
  于開樹帶著我去開了個房,給我換上了他的衣服,打上了他的領帶。在美容美發店里,當剪刀伸向我的下巴的時候,于開樹叫美發師打住了,他說留著吧。在美容美發店的鏡子里,我看到煥然一新的自己,突然涕淚橫流。于開樹在旁邊等我平靜下來,他拍拍我的肩膀,遞給我幾張紙巾,然后帶我去吃飯。
  我在于開樹的工廠呆了下來,成為他工廠的總管。進材料,銷售,管理員工,一切的事情都由我包攬,做這工作我覺得比當副市長輕松多了。但我還是盡量少在員工面前露面。有一次,一個調皮的打工妹跟我說,總管,你很像一個人哎。我緊張地說,什么人?她說,一個市長,我家鄉的市長,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他,太像了。我嚇得差點尿褲子,差點失態,好在我還能裝出鎮定的表情,我說,你看我像個市長嗎?你是哪里的人?打工妹說,鄰省的馬城市啊。我嘴巴張成大大的洞,只說了一聲哦,就不敢吱聲了。后來,那個打工妹被我找個理由開除了,許多來自馬城的打工仔打工妹,最后都被我用各種各樣的理由開除掉了。招新員工的時候,只要看見登記表寫著“馬城”二字,我立即在上面打個叉。
  我越來越習慣飲酒。起初的時候在宿舍里喝悶酒,后來干脆去酒吧喝。我能喝十瓶啤酒或者三瓶二鍋頭。以前當縣長和副市長時,我是從不喝酒的,到非喝不可的時候,辦公室主任和秘書都會搶著幫我喝。而現在,我整天埋頭工作、喝酒,變成了一個不愛說話的酒鬼。
  有一天半夜,我躺在床上悠悠地醒來,看著窗外閃爍的燈光,感覺心里有某種東西活過來了,身體下面的器官也發出了呼應。我突然想起我的妻子來,當然,還有我的女兒。她們都是老實本分的人,記得我當上縣長時,她們都嚇壞了,每次我進家門,她們都膽怯地看著我,仿佛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什么不祥。當我當上副市長時,我的妻子感覺自己受不了了。一聽到敲門的聲音,她都嚇得躲到臥室里去,讓我自己開門迎接那些前來拜訪的人。最后我們還是離婚了。辦完手續,她帶走了女兒,從此我就沒再見過她們了。我女兒離開我時有十歲,現在她應該有十五歲了。女兒長得像她媽媽,人們都說市長的女兒將來一定是個美人。
  吃飯的時候,于開樹發現我呆呆地盯著一個服務員,就問我是不是想女人了?他走出吃飯的包廂,不久帶進來穿著吊帶裙的小姐。他招呼小姐坐在我旁邊,并囑咐小姐,要好好款待我。小姐一定是個老手了,她摟了我的脖子,整個人坐到了我的大腿上,嘴里噴出熱乎乎的氣流,但我還是無動于衷。我對正要走出門去的于開樹說,開樹,我想家了,我想回去。
  于開樹停住腳步,關上門。他轉過身來時,眼里滿是驚愕。他對小姐揮揮手,說你出去一下。當包廂里只剩下我們時,他說,你想回馬城?自首?我搖搖頭,表示不是去自首。他說,那你干嗎要回去,難道我有什么對不住你的地方?我搖搖頭,說,我只想見見我的母親、老婆和孩子,我忽然哭了起來。
  于開樹開著他的寶馬車送我上路,汽車沿著珠江一路向西,在河道分岔的地方,于開樹放下了我。他指著一條河的支流說,你沿這條河走上五公里,有一個小鎮,鎮上有開住馬城的大巴,你從那里走吧。我下車,于開樹也從另一邊門下來,他把一個大信封交給我,說,拿去用吧,不夠就打個電話給我。我看著他重新上車,倒車,然后把車往回開,在轉彎的地方,他的車看不見了,我才邁開步子朝小鎮走去。在小鎮開往馬城的快巴上,我竟睡著了,也許是因為離開馬城近了,我心里反而平靜了下來。這是我出逃幾年來,睡得最香的一覺!
  回到馬城,我去找一個名叫卡巴的男人。卡巴和我青梅竹馬,我當副市長時,曾幫他把老婆從縣城調到馬城,又幫他把妹妹安排到市工商局工作。當他母親患上癌癥時,我悄悄塞給他十萬塊錢,讓他帶母親治病。但找過他,我就知道錯了,因為從他家出來后,我發現街上的警察多了起來,每個走過我身邊的人,都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雖然我與幾年前電視上的那個副市長不一樣了:我留著大胡子,戴著墨鏡,還穿著一件浸滿汗味的牛仔衣服,但我知道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
  
  我專揀小巷走。馬城市被人們稱為古城,是因為它還保存著許多古老的小巷,青石板小道,斑駁的墻壁,探出院墻的迎春花,讓你感覺自己仿佛生活在另一個時代。有一次,我走到母親居住的老屋附近,但我卻沒有勇氣敲門。我知道我一敲門,迎接我的也許是冰涼的手銬,和黑乎乎的槍口。我面臨的,也許就是那無盡期的監獄生活了。我不喜歡監獄,當縣委書記時,我曾在春節時去監獄慰問獄警。他們對我畢恭畢敬,但一轉身,就對犯人大聲喝斥。我看到犯人在他們面前嚇得面容失色。吃飯的時候,他們還跟我講監獄里的事情,打架、斗毆,甚至還有同性戀,讓我感覺里面就像一個黑社會。從那時起,我就暗暗發誓,即便被人一刀捅了,我也不到監獄里面蹲著。
  我終于走出了城市。原來那條通往南邊的青衣巷,它的盡頭竟是一塊菜地。菜地邊有著一個大水坑,里面散發出畜牲糞便的氣味。在城郊的田野上,我胡亂地走著,田埂上長滿了草,但草在秋天開始枯黃了。我感覺自己回到童年的村頭,向遠方眺望著母親。但我的母親不會再從河那邊走向拱橋,向著我走來了。
  有幾天,我白天就在郊區的一個廢棄的磚窯藏身,晚上則出去覓食。吃飽喝足,我坐在一個草坡上,向馬城眺望,想著自己該何去何從。我甚至想,過幾天,也許會風平浪靜,我看望完母親、妻女,也許該回芒市于開樹的工廠。但那真是我的藏身之地嗎?難道警察就不會找到那里?
  閃爍著燈光的城市近在眼前,但我感覺它是那么遙遠。無聊的時候,我癡迷地望著那迷人的燈光,想在那燈光里,分辨哪是我曾上過班的市政府大樓,哪是搞集會的人民廣場,哪是古城區……眼前最近的地方,那幢黑黝黝的樓房是什么地方?我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了,那是農場的老樓。哪一次?一定是喝過酒吧,老熊說帶我去玩玩。他開著車,把我帶到農場樓前,把我交給四樓出租屋里一個名叫阿花的小姐,然后自己在樓下的車里等我。那個名叫阿花的小姐,她也許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吧?她的乳房、大腿、大眼睛,在我的眼前晃著……我不知不覺地站起來,走下草坡。走了好久,我才發覺自己是朝農場那幢樓走的。走到馬路邊,我還是猶豫了一下,但走到那幢樓前我就放心了,因為除了農貿市場前面的那盞燈,一切似乎都睡著了。沒有可疑的車輛,沒有來往的行人,甚至沒有一點人間氣息。我悄悄地摸上樓,站在四樓的那扇木門前。我確定那是阿花的門,因為上面貼著一張五谷豐登的年畫,幾年前它就在那里了,沒想到幾年后,它還貼在那里。我敲門,只敲了兩下,屋里就有動靜了。她問,誰?我說,一個朋友。她說,是朋友?你就往門下塞一百塊錢,這樣我就信你是朋友了。我連塞了幾張,門真的開了,屋里溫暖的氣息迎面撲來,我感覺那是家的氣息。
  那個睡眼惺松的女人,她叫我去洗澡,然后鉆進被子里等我。一鉆那溫暖的被窩,我感覺自己像一只飛倦了的鳥兒,俯身撲到一片草地上。草地水草豐茂,氣候宜人。那里有一個溫熱的洞穴,散發著泥土的氣息。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野獸,在那片草地上拚命地沖撞,奔逃,耕耘。洞穴變得光滑濕潤,我想那就是我的家了。我的耳朵里還響起了驚雷,刮起了大風,我想這也許就是土地的呼吸。那風撫在我的身上,頭發里,我聽見自己骨節松動的聲音。繼續……哎……一個聲音說,那么遙遠,像秋天對春天的呼喚;哦,繼續……那聲音不斷地敲打著我,我拚了命地沖撞,感覺有什么擋住了我。但很快,我感覺自己伴著一聲大喊,順利地沖進了一個溫暖的通道。我感覺泥土痙攣了一下,風平了,浪靜了,眼前風和日麗,群燕翔飛。
  你知道,現在我住在一個女人的子宮里,感到挺安全的。
  
  插圖/卞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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