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詩八首

　　
　　多多，原名栗世征，１９５１年８月出生于北京，１９６４年就讀于北京三中，１９６９年到１９７５年在白洋淀插隊(duì)。１９７２年開始寫詩，１９８２年開始發(fā)表作品，１９８０年到１９８９年任《農(nóng)民日報(bào)》編輯、記者。１９８９年到２００４年旅居荷蘭等地，曾任英國倫敦大學(xué)漢語師，加拿大紐克大學(xué)、荷蘭萊頓大學(xué)住校作家。２００４年回國，受聘海南大學(xué)人文傳播學(xué)院教授，詩歌研究中心研究員。出版詩集有《里程：多多詩選１９７３～１９８８》（油印１９８９）、《行李：詩三十八首》（漓江出版社１９９０）、《阿姆斯特丹的河流》（２０００）、《多多詩選》（花城出版社２００５）。英文詩集有《從死亡的方向看》（英國倫敦１９９０）、《過海》（加拿大１９９８），《捉馬蜂的男孩》（美國）另有一本德語詩集、一本意大利詩集、三本荷蘭語詩歌。小說集《搭車》（２００４，百花文藝出版社）。１９８６年獲北京大學(xué)文化節(jié)詩歌獎(jiǎng)，１９８８年獲首屆今天詩歌獎(jiǎng)，２０００年獲首屆安高詩歌獎(jiǎng)，２００４年獲南方都市報(bào)華語文學(xué)詩歌獎(jiǎng)。
　　
　　
　　白沙門
　　
　　臺(tái)球桌對著殘破的雕像，無人
　　巨型漁網(wǎng)架在斷墻上，無人
　　自行車鎖在石柱上，無人
　　柱上的天使已被射倒三個(gè)，無人
　　柏油大海很快涌到這里，無人
　　沙灘上還有一匹馬，但是無人
　　你站到那里就被多了出來，無人
　　無人，無人把看守當(dāng)家園——
　　
　　紅指甲搜索過后
　　
　　你的一夜只是半日
　　一半極黑，一半黑透
　　
　　朝黑里翻身，更黑說服全黑
　　在燭心最黑的時(shí)辰
　　
　　只剩有絲綢，教
　　我們睡，教我們黑
　　
　　在黑里照料黑
　　人生再次涌起
　　
　　帶著早已出發(fā)的黑
　　追新一輪的黑
　　
　　白孔雀的叫聲穿過門廊
　　——起始就指使黑
　　
　　黑，白子吼出灰燼的始祖
　　黑，寬容所有的心
　　
　　黑，無人走出這一故事
　　而黑，沖出這整理——
　　
　　大世界的鑼鼓隊(duì)
　　
　　我們狼狽的外圍
　　修詞，再造出來的粉末
　　平靜的大磚
　　一圈一圈的咒罵
　　漆黑門廊里曠野的呼叫
　　通過被附加上去的四季
　　要求流程——我們的根
　　從地圖一樣虛無的天空
　　歸還給這座萬瓦貼服的舊城
　　
　　一顆牙，一只燭，一個(gè)東方……
　　
　　你在哪里
　　
　　回聲中一個(gè)一個(gè)的小站
　　現(xiàn)在，是一小塊寂靜
　　還在吸收另一種地理
　　
　　一如沒有向?qū)В诰屯耆?br/>　　沒有另外的地平線
　　虛無，也流逝
　　在留下你的死的板結(jié)之地
　　沒有另外的死
　　在你的女人所受到的震動(dòng)之上
　　保持你飛行的姿態(tài)
　　——一種更充分的死
　　
　　當(dāng)來自山口的風(fēng)還在威脅這已死
　　當(dāng)死，懼怕假死
　　懸崖的笑聲留在鏡子深處的黑暗里
　　繼續(xù)追問粉紅色的臥室
　　從下一個(gè)男人的聲音里
　　追問你的女人
　　問她：你在哪里
　　你的迷失處正是他的進(jìn)入處
　　
　　從你已無怨的那一邊
　　在只比人高一點(diǎn)的地方
　　死亡，繼續(xù)投入
　　所有的世代都在投入
　　以回答深夜曠野的焦慮：
　　
　　你在哪里
　　
　　思這詞
　　
　　這思，這充不滿
　　這意義，這中魔的礦藏
　　這來自煤層的勢力
　　深入地層中的血層
　　從人已被孤立出去的匯合處
　　只握左手，只剩下坑
　　思這死，不知如何死
　　
　　沙內(nèi)，埋著直立的脊椎
　　工地墓地，都在它們肩上
　　工棚下，死亡過于暴露
　　埋葬者釋放了力量
　　坑的從前，投入時(shí)間的信義
　　中心，是死前
　　
　　事件，在緘默中洶涌
　　在建成之地，在新建的曠野
　　上面載者歷史，上面沒有人
　　在它的安全里
　　沒有我們的動(dòng)機(jī)
　　注視它，在注視中
　　我們部分地得以返還
　　
　　這，就是郊外荒草的集體誓言
　　
　　癡呆山上
　　
　　對著雨，雨滴
　　和滴雨的磐石般的天空
　　
　　一個(gè)男人牽著一頭奶羊
　　蹲在石上，一種孤獨(dú)
　　
　　里面，有大自然安慰人時(shí)
　　那種獨(dú)特的凄涼
　　
　　當(dāng)?shù)V區(qū)隱在一陣很輕的雷聲中
　　一道清晨的大裂縫
　　
　　也測到了人
　　沉默影子中純粹的重量
　　
　　那埋著古船古鏡的古鎮(zhèn)
　　也埋著你的家鄉(xiāng)
　　
　　多好，古墓就這么對著坡上的風(fēng)光
　　多好，惡和它的饑餓還很年輕……
　　
　　年齡中的又一程
　　
　　交換我們的記憶
　　靠我們的問題呼吸
　　膝蓋轟鳴著
　　傳遞線的痙攣
　　傳至你，又從他者傳回
　　
　　交換我們的沉默
　　草接著草，深處沒有核兒
　　本來是空白，在樹漿內(nèi)
　　由被檢閱過的寒冷
　　建立它的冬天
　　無言、無聲和無關(guān)
　　
　　鼓點(diǎn)是不變的
　　獨(dú)白也是旁白
　　在變?yōu)槭^的接力中
　　種子些微的重量
　　擔(dān)著全職的黑暗
　　自痛苦的全集
　　收藏你，收割我們
　　重新隔著你，隔離我們
　　
　　大量的未來
　　再次奔向文盲的恐懼——
　　
　　青草——源頭
　　
　　聽我們聲音中銅的痛苦
　　留下山谷一樣的形式
　　
　　什么在生活里
　　掩埋開闊聽力的金耳朵
　　
　　什么走出來
　　告訴殘酷世界的垂淚的懸崖
　　
　　什么是人，為什么是人
　　介入流量的山河……
　　
　　寫于２００５－２００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