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動

　　手足
　　
　　他的軀體擺放在老屋
　　哭聲一陣一陣將他抬起
　　我見到他時，他的臉已破碎
　　但摸上去溫潤猶存、富有彈性
　　
　　胸膛內(nèi)的心臟已停止跳動
　　隆隆的聲音依然在響起
　　我的堂弟，二十八歲，身穿制服
　　與千里迢迢趕回的我作最后告別
　　
　　整整四年，我們在同一座城市讀書
　　而后，他重歸故里，我他鄉(xiāng)為客
　　相見時難別亦難
　　現(xiàn)在，永久的告別為相見圈上句號
　　
　　在去火葬場的路上
　　死者比沉默的青山更平靜
　　而生者比飛揚的塵土還要喧囂
　　車輪滾滾，駛向過早來臨的死亡約會
　　
　　熊熊的爐火讓人無限向往馬革
　　將軍征戰(zhàn)死——雷點般的鼓聲虛幻地響起
　　而不銹鋼閥門很快隔開了陰與陽
　　更平靜的沉默，來到漢白玉骨灰盒——
　　
　　凌晨三時，一輛超載的貨車迎面馳來
　　沒有更多的言語，弟弟的小車被撳住推后了五米
　　在黑暗的夜里，高速的孤獨如幻燈般閃現(xiàn)
　　而弟弟的生命如水銀般流瀉……
　　
　　原因
　　
　　此刻，喋喋不休的爭論已經(jīng)停止了
　　酗酒、暴怒和離家出走
　　都已與這個平靜的年輕人無關(guān)
　　是生活出了亂子
　　把一個人的秩序打亂了
　　
　　在混亂的鄉(xiāng)鎮(zhèn)
　　習武的堂弟死于——
　　父母用金錢為他鋪就的前程
　　亂哄哄的聲名
　　令莽撞的他難以把持
　　
　　而顛來倒去的婚姻
　　把他徹底推進了浮華生活的深淵
　　每天他都從醉醺醺的夜晚
　　走進搖搖晃晃的工作中
　　
　　沒有匹配的手藝
　　弟弟一身的力氣顯得空空蕩蕩
　　最終，迎面撲來的超載貨車
　　把他的力氣全部取走了
　　
　　懷念
　　
　　一片落葉砸碎湖面的月亮
　　那輕風帶也帶不走的蒼白
　　正成為夜色越來越重的負擔
　　
　　村莊中的青蛙齊聲禱告
　　那一夜 為一個人送別
　　
　　城市中的青草在我的眼前綠了
　　此時正是十年后的春天
　　在夜上海的某個新村
　　一聲蛙鳴凌厲地劃過我的腦際
　　
　　屋前的一池湖水被月色驟然點亮
　　陡地把我的上下眼皮撐開
　　我看到——
　　月亮積攢了自己的力量
　　把揉碎的皺紋撫平了
　　幽幽的臉龐正是我母親的模樣
　　
　　幻像之中我與母親就此一望
　　十年前的時光
　　滴滴答答漏了一晚
　　
　　帶動
　　
　　１
　　
　　翻動的書頁帶動一扇門
　　門帶動了這樣一個句子
　　這樣一個句子
　　帶動一個下午
　　
　　２
　　
　　短暫而循環(huán)的秋天帶動田野
　　就像一個人的熱情分段燃燒
　　持續(xù)不斷的愛情帶動一生
　　就像分散的珍珠穿成項鏈
　　
　　３
　　
　　雨季帶動了綿長
　　剝落的墻面帶動了隱晦
　　潮濕帶動了陰暗
　　心中有一條小道帶動暮靄沉沉的墳冢
　　
　　４
　　
　　電話機帶動了傾訴
　　已然陌生的電話號碼帶動去年的塵埃
　　模糊的臉龐帶動水面
　　一粒石子帶動內(nèi)心的波瀾
　　
　　５
　　
　　日記本帶動陳腐的氣息
　　繁雜的大事記如今一樣
　　３月２７日寫道：
　　翻動的書頁帶動一扇門
　　
　　６
　　
　　照相簿是歲月的留言冊
　　不知那時因何發(fā)笑
　　因何落落寡歡
　　遺忘帶動記憶一如記憶帶動遺忘
　　
　　７
　　
　　閱讀帶動寫作
　　寫作帶動虛構(gòu)
　　虛構(gòu)帶動真實
　　真實帶動謊言
　　
　　８
　　
　　門內(nèi)的風景
　　帶動門外的雙眼
　　一個人的生活片段
　　帶動另一個人的生活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