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的孕育——一個博物館和一座城市

探索·發現

2005年秋天，人們忽然發現，在北京西長安街和白云路交匯處的全國總工會大樓的西面，一座新的首都博物館拔地而起（圖1）。

（1）首都博物館巨大的展廳

這一年的12月16日凌晨，在寒風中，有人很早就趕到這座宏大的建筑門前，等待新首都博物館開館的那一刻。

“新首博”的工作人員在這里守候了一夜，他們除了要保證開館試運行的安全，還有一個特殊的任務，就是要確定試運行首日的第一位觀眾。

上午9點，新首都博物館迎來了它開館首日的第一位觀眾，這位觀眾名叫林征，北京林業大學一年級學生。

這一天，72歲的退休職工劉運福，在開館前就來到“新首博”，與常務副館長韓永共同等待著與第一位觀眾見面。

劉運福能獲得這樣的待遇，是因為在24年前，寄居在北京國子監孔廟的老首都博物館開館時，他是買票參觀的第一位觀眾(圖2)。

（2）在新首博開館的首日,這一老一少兩個特殊觀眾共同見證了新首都博物館開館的歷史性時刻

新首都博物館是一座什么樣的博物館呢？

“新首博”總面積達63390平方米，館藏文物總數超過了12萬件，而且大部分都是在北京地區出土的。

這個讓參觀者感到強烈震撼的博物館絕非憑空而降，假如我們追溯歷史就會發現，1981年首都博物館老館的正式開館也并非是它的源頭。

1953年，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吳晗訪問前蘇聯歸來，和中央文化部文化事業管理局局長鄭振鐸共同發出倡議，希望參照蘇聯地方綜合性博物館的模式，建造一座首都歷史和城市建設博物館。

這年4月，北京市政府召集了幾十位專家、學者，就建設一個博物館的動議進行了座談。吳晗在座談會上說，建設博物館是為了明天，這個博物館和北京沒有關系的東西不陳列(圖3)。

（3）建設首都博物館的建議得到了專家、學者的贊同

10個月后，1954年春天，首都歷史與建設博物館籌備處正式成立，辦公地點設在北海的天王殿。

1960年，因國家遇到暫時經濟困難，籌備處被撤銷。

1963年12月，籌備處恢復工作，并定名為“首都博物館籌備處”。

1969年9月，籌備處再次被撤銷。

1981年10月1日，首都博物館在經歷了太多的起起落落之后，終于破殼而出，降生在北京國子監街的孔廟，現在人們稱之為“老首博”。

“新首博”的許多館員都曾經在“老首博”工作過，那時，他們對生活充滿著浪漫的看法。

1983年，孔廟被國務院列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就意味著從此孔廟必須保持它的歷史原貌，這樣的要求和首都博物館的發展勢必產生尖銳矛盾。

實際上，棲身孔廟的“老首博”能用于展出的面積只有1000平方米。由于場地和條件所限，許多珍貴文物得不到展示的機會。不僅不能滿足博物館的展陳需求，甚至連文物存放和保護都成為令人頭疼的問題。

因為沒有專門的文物庫房，他們只能把一些碑亭和孔廟里的一些古建筑作為臨時庫房使用，但這些臨時庫房根本達到不標準。

在“老首博”的文物庫房中，條件最好的就是崇圣寺，最嬌貴的字畫都存放在那里。

夏天最悶熱的時候，早晨9點鐘，工作人員就要把字畫庫里的抽濕機打開。

從1981年開館的那一天起，“老首博”始終維持著館廟合一的尷尬局面。越來越多的文物只得分散寄放在北京各區、縣文物單位的簡陋庫房中(圖4)。

（4）圖組:當年老首博借住在國子監街的孔廟里，許多珍貴文物根本無法與觀眾見面

當“老首博”在孔廟里度過它10歲生日時，迎來了新中國博物館建設的第二次高潮，涌現出了以陜西博物館、河南博物館和上海博物館為代表的一批現代博物館建筑。

“老首博”在困境和尷尬中等待著命運的轉機。

?北京各個歷史時期的文化遺產都具有極高的研究、保護和展示價值，1998年，北京市文物局連續向市政府遞送了6份請求建設首都博物館新館的立項報告。

1997年，43歲的梅寧華出任北京市文物局局長，此時此刻，他所面對的是首都城市建設的持續高漲和北京文物保護事業不斷萎縮的嚴峻局面。

需不需要盡快建設一座首都博物館新館，是梅寧華必須作出的抉擇。為此，他花了大量時間，對包括“老首博”在內的北京文博界現狀進行了全面的調查。

梅寧華認為，北京是中華民族發祥地之一，是享譽世界的歷史文化名城。北京有3000年的建城史和850年的建都史，文脈連續不斷，各個時期的文化遺產都具有極高的研究、保護和展示價值。無論如何，北京都應該建設一座現代化的大型綜合博物館。

1998年7月，北京市政府終于批準北京市文物局請求建設首都博物館新館的立項報告，決定籌建首都博物館新館。

籌建工作隨即啟動，選址、調研幾乎同時開始。

首都博物館新館選址方案最初有5個，最后，集中到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在北京古觀象臺南側，因為那里的建筑空間太小而放棄了；另一個是在城市中軸線北端鐘鼓樓北面的居民區一帶。

梅寧華曾嘗試引進房地產商合作開發，但由于面臨巨額拆遷補償費，建筑成本過高，眾多的開發商最終畏難而退。

就在選址陷入僵局時，北京市規劃局的一個電話打進了梅寧華辦公室：首都博物館新館的地址定在了北京西長安街與白云路的交匯處，全國總工會大樓的西側。

1999年春天，首都博物館新館選址確定以后，撰寫建設可行性研究報告的前期調研工作就成為當務之急。

就在這年3月，韓永從北京石刻博物館奉調出任首都博物館第8任館長。

這個時期，國家開始加大投資管理的力度，對工程標準的控制越來越科學，越來越精確。

2000年8月，受國家發展計劃委員會和北京市政府委托，中國國際工程咨詢公司對首博新館建設可行性研究報告進行了歷時3天的質詢。

那是韓永他們從未經歷過的場面，審查和質詢非常嚴格，氣氛令人窒息。

最終，中國國際工程咨詢公司認為，首都博物館新館建設可行性研究報告的編制水平是迄今為止同類型可行性研究報告中最好的。

在首都博物館建設可行性報告的編制期間，北京市政府成立了首都博物館新館建設領導小組，下設項目協調辦公室和建設業主委員會，正值退休當口的北京市委辦公廳副主任秦德海出任業主委員會主任。

2000年8月16日，首都博物館業主委員會向國內外10家建筑設計單位發出了首都博物館新館建筑設計方案征集邀請函。

首都博物館業主委員會確定的新館建設設計理念是，以人為本，以文物為本，為社會服務。

兩個月后，陸續收到了來自國內外的10個設計方案。

經過兩輪無記名投票，德國ABB建筑事務所、北京建筑設計研究院、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3家單位的設計方案入圍。

經過業主委員會多方征集意見，初步決定，采用北京市建筑設計研究院的設計方案，就當評審委員們即將在這份方案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時，首都博物館館長韓永再次提出一定要穩妥再穩妥，不要急于求成。

“新首博”建成后，將成為中國第一街——長安街上又一座標志性建筑，而且投資巨大，不能不讓決策者慎之又慎。

就在這時，由法國著名建筑設計師安德魯中標的北京國家大劇院建設方案引起社會的強烈關注，贊同和反對的觀點針鋒相對，一時間輿論沸沸揚揚。

這些都進一步促使人們對“新首博”設計方案采取更加嚴謹的態度。

當2000年冬天到來時，首都博物館業主委員會公布，第一輪建筑方案征集工作結束，他們將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啟動第二次方案征集。

人類進入21世紀，一座什么樣的博物館既能與飛速發展的時代脈搏相呼應，又能與古都北京厚重的歷史文化地位相映襯呢？

有關人士在苦苦尋找答案。

2001年7月，首都博物館業主委員會宣布啟動第二輪首都博物館建筑設計方案征集活動。

這次他們吸取了第一輪方案征集的經驗教訓，沒有廣泛撒網，而是根據綜合素質的評判，從參加第一輪競標單位中選出4家，向他們發出設計邀請。

就在他們期待這些頂尖設計機構的精彩作品時，一位陌生的女士走進業主委員會的辦公室，她叫于蓉，當時法國AREP公司的中國首席代表。

于蓉是從法國大使館經濟參贊那兒得知首都博物館新館開始第二輪建筑方案征集活動消息的。她立刻打電話給公司總裁杜迪陽。杜迪陽表示:他們愿意參加設計，如果不能中標，一分錢費用不要。

杜迪陽的公司和同樣主動闖入的另一家法國公司被破例同意參加競標。

杜迪陽和他的合伙人、AREP公司總經理鐵凱歌很快飛到北京投入工作。

法國AREP公司是法國國家鐵路總公司的設計公司，主要承擔法國鐵路公司的項目設計，同時也從事城市規劃和大型公共建筑設計。對于中國來說這些法國人并不陌生，2001年夏天，法國AREP公司正在和中國建筑設計院就北京西直門交通樞紐工程設計進行合作。

杜迪陽提議，希望和中國建筑設計院聯手參加首都博物館的建筑設計競標，中國建筑設計院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邀請。

當參加首都博物館第二輪招標的單位陸續把作品送來時，業主委員會的人們為自己當初所作的決定感到慶幸。

新的設計方案充分體現了設計師的設計理念，各有自己的風格， 如德國的嚴謹、實用、樸素；清華大學在設計中融入了眾多中國古代建筑元素；而與杜迪陽同時被破例邀請的另一家法國公司則把博物館設計成為像是裝滿財寶的一艘巨大沉船。

?就在人們為如何在這么多的優秀方案中做出選擇感到為難時， 杜迪陽和他的合作團隊最后一個送來的設計方案讓評委們眼前一亮。

評委們認為，杜迪陽的設計方案，圓形的青銅器象征了中國古代文明，既有古都眾多建筑的特色、又不失現代建筑的理念，是一個可塑性極大的方案（圖5）。

（5）突出象征中國古代文明青銅器的設計方案受到人們的青睞

很快，杜迪陽就接到通知，邀請他前往首都博物館業主委員會闡述他們的方案。

杜迪陽向首都博物館業主委員會和全體評委闡述了他們的設計思想：

這個21世紀的建筑，將大面積采用北京地區古建筑中常用的灰磚和木材元素來表達博物館的歷史性主題。用大面積的玻璃幕墻和巨大鋼架結構來展現現代時尚的風貌；有些夸張的懸挑大屋頂則寓意了傳統中國建筑中的飛檐特色；廣場的起坡，取材于皇家宮殿高臺建筑的手法，烘托博物館的恢宏氣勢；獨特的下沉式樓層為參觀博物館的人們提供了一個充分娛樂和休閑的敞開空間。

杜迪陽是在喝酸奶時得到靈感的：圓柱形杯中的液體緩慢地傾斜形成一個斜面，斜面與圓柱體之間構成一個美麗的形態。于是他對第一方案作了靈活的修改：圓形專題展廳向北傾斜，拔地而起并破墻而出，隱喻了中國古代文物出土的奇妙瞬間。

杜迪陽強調，一個城市應該有流露思想的地方，讓這個城市的人們因為這座建筑感到驕傲。

館長韓永有一種預感，杜迪陽應該會贏。

2001年10月，歷時400天，首都博物館新館設計方案經過兩輪征集后塵埃落定，由法國AREP公司與中國建筑設計院提供的設計方案中標（圖6）。

（6）具有中國古代文明與現代建筑風格的設計方案，最終成為新首都博物館的建筑藍圖

2001年12月25日，在一個低調的奠基儀式后，挖掘機的第一鏟標志著這座新館建設從藍圖到現實的轉折，首都博物館新館的建設工程揭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