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貝當古

陳　君

在長達6年的人質生活中，她曾經多次面臨死亡和性侵犯的危險，她絕望過甚至想到自殺，但這一切，都被這次“好萊塢式”的完美營救畫上了句號

7月2日凌晨4點半，如同往常一樣，哥倫比亞瓜維亞雷省的叢林里一片漆黑。在黑暗中，幾頂矗立的帳篷幾乎溶入夜色，憑借肉眼難以發現。

突然，幾名手持武器的身影鉆出帳篷，雜亂的腳步聲和吆喝聲打破了剛剛的沉靜。

完美營救

這里是“哥武”(FARC)的一個秘密營地，綽號“塞薩爾”的武裝頭目和近60名手下駐扎在此，其主要任務是負責看押貝當古等十數名重要人質。

貝當古早在武裝分子走近她們前就已醒了，現年47歲的她已在這樣的叢林中苦捱了6年4個月零9天。對于黑洞洞的槍口和同樣黑洞洞的夜色中的臨時轉移早已習慣。2002年2月23日，作為哥倫比亞總統候選人的她，在哥南部卡克塔省搞競選活動時，和搭檔羅哈斯同遭“哥武”綁架。

由于擁有哥倫比亞和法國雙重國籍，國際社會特別是法國政府格外關注她的命運，使得她成為全球“最著名人質”之一。6年來，哥、法等國也做出種種努力，但始終沒有把她救出虎口。這位巴黎長大的、“政治和玫瑰”(其母是前“哥倫比亞小姐”，其父曾任教育部部長)的結晶，幾乎已看不到離開這片叢林的希望。

在黑暗中起身、動作迅速地收拾好簡陋的行李、在槍口和呵斥中同難友魚貫而行。貝當古等人分成3組，穿過小河，來到一處稍許平坦的林中空地。晨光中，兩架白色的M-17直升機在上空盤旋，馬達的轟鳴和螺旋槳吹起的罡風讓這個瘦弱的女人站立不穩，不久，其中一架降落了。

上手銬，組隊，人質們一個個走入機艙，緊挨著坐好。“塞薩爾”和一個手下也竄上飛機，其余的人手執武器，睡眼惺忪地在周圍監視著這一切。

艙門關閉了，飛機開始升空，突然，貝當古聽到身后響起激烈的打斗聲。她轉過頭，剛才還一臉輕松，談笑風生的“塞薩爾”和他的衛兵已經被幾個“哥武”的同志按到在地，“那么粗野的綁匪頭子被按到地板上，我不覺得高興，而感到悲傷。”貝當古后來回憶說，而這種“悲傷”也許是對6年噩夢的最直率的反應。

“我們是哥倫比亞軍人，你們，自由了!”對方的話讓人質們難以置信——天吶，這些“武裝分子”竟是政府軍假扮的！“無法用語言描述，當時，天啊!我們高興得又蹦又跳，尖叫著，哭著，相互擁抱，直升機差點兒從天上掉下來。”7月9日接受美國媒體采訪時，貝當古仍難掩激動，淚流不止。

“這次營救，堪稱自32年前以色列奇襲恩德培機場(救出百余人質)以來，全世界最成功的一次。”英國《金融時報》同日報道。

“沒用一粒子彈，沒有一個人受傷。這是一次史無前例的軍事行動，大膽、有效，必將載入史冊。”行動成功后，哥國防部長桑托斯高調表態。世界媒體也不厭其煩地還原這場“完美營救”。

哥武裝部隊總司令弗雷迪·帕迪利亞說，從直升機著陸到控制住兩名武裝人員，只用了22分13秒。“這是我生命中最長的一段時間。”指揮作戰的蒙托亞將軍感嘆道。他透露，還有39架直升機在附近待命，救援如果失敗，軍方將強攻叛軍，但那樣一來，人質生命就可能無法保全。

事后，國防部長桑托斯披露解救行動內幕，“軍方情報人員滲透到‘哥武武裝內部，設法使負責看押人質的“塞薩爾”相信，這批人質將移交給‘哥武新領導人阿方索·卡諾，以便商量和政府交換人質的問題。并定于7月2日轉移這些人質”。

之后，軍方營救人員扮成反政府游擊隊員、攝像記者等，乘直升機抵達關押人質的叢林，稱奉阿方索之命來接人質。看守們不知有詐，將人質交出。

桑托斯說，獲救人質包括貝當古、3名美國承包商和11名哥倫比亞士兵和警察，“所有獲救者身體狀況良好”。

解救行動大獲全勝，哥軍方不失時機地向對手開起“玩笑”。一名女發言人稱，她希望阿方索·卡諾不要懲罰那些受愚弄的游擊隊員，“失誤并不是他們的錯，只因行動實在是天衣無縫，他們很難辨別我們的真假。”

“哥武”成立于1964年，是拉丁美洲規模最大、歷史最久的反政府武裝，至今仍扣押大約700名人質。今年以來，在烏里韋政府的堅決打擊下，“哥武”屢遭重挫：“二號人物”勞爾·雷耶斯和指揮官伊萬·里奧斯3月死于沖突，女指揮官“卡林娜”5月向政府軍繳械投降，創建者和最高領導人曼努埃爾·馬魯蘭達5月也因病去世。自去年年初至今，已有3900名武裝人員投誠自首；“哥武”控制的地盤也逐漸萎縮，武裝人員大多退守叢林。

“現代貞德”

“上帝啊，這真是奇跡!”2日晚些時候，貝當古在出生地波哥大下飛機，說出第一句話。她看起來“消瘦、疲憊但還算健康”，含著淚擁抱等候已久的母親，很長時間。

貝當古生在“政治家庭”，出生后不久，父親便被派駐法國，任聯合國科教文組織代表，一家人移居美麗的巴黎。貝當古在高檔住宅區度過了幸福的童年。上世紀80年代，她考入巴黎政治學院，后來嫁給一名法國外交官，加入法籍。

外交官夫人角色無法滿足貝當古的政治抱負。1989年，她“拋夫棄子”回到哥倫比亞，步入政界。5年后當選參議員。其間，她與第二任丈夫、波哥大商人勒孔特結婚。

1998年，貝當古創建政黨“綠色氧氣”運動，以反對“腐敗、毒品，暴力”為己任，以“驚世駭俗”的從政方式在哥倫比亞國內引起爭議。

貝當古在法語自傳《我的內心風暴》中，曾痛斥哥倫比亞的“特權習性”和“腐敗行徑”。該書在法國成為暢銷書，法國人將貝當古視為“現代貞德”。但哥倫比亞人卻認為，貝當古向全世界揭祖國的傷疤，非常不愛國，從上層政治人士到普通哥倫比亞人，都稱貝當古為“巴黎人”。

7月4日，貝當古抵達巴黎，法國總統薩科齊偕夫人到機場迎接她和家人。“一個星期前，我被綁在樹上。今天能來到這里，感覺真棒。”

“那里是地獄。無論是對肉體、靈魂還是精神，那里都是地獄”，“我仿佛回到史前時代，沒見過電燈，沒用過自來水和熱水，很久很久了……”獲救以來，貝當古接受多家媒體采訪，講述了“叢林里很多可怕的事情”。

綁架她和搭檔羅哈斯后，“哥武”威脅政府一年內不滿足條件就“撕票”。然而，哥倫比亞總統烏里韋態度強硬，拒絕談判，堅持武力鏟除這顆毒瘤。

“哥武”就一直帶著她四處轉戰。“無法想象自己被關了6年。我開始以為頂多就3個月”，“我以為和他們(綁架者)有共同點，我錯了。他們和我們想法完全不同。如果你不是團體一員，你就是敵人。”

“即使是生物，你都不會受到那樣的待遇，更不要說人類了。我自己不會用那樣的方式對待動物，甚至是一棵植物。”貝當古說。

她表示，和男人質被關在一起，生活很不方便，無論換衣還是洗漱都比別人慢。常常遭到呵斥。洗澡時，貝當古也要穿著衣裳，以防止看守們偷看。但她沒有透露被關押期間是否遭受性侵犯。“很多發生在叢林里的事情就留在叢林里好了”，“從沒想過去報復綁架者，不會忘卻，但會寬恕。”

而一些先前獲救的人質說，貝當古被綁后受盡折磨，身體和精神上“非常虛弱”。

今年2月，被“哥武”關押7年的美國前國會議員佩雷斯獲釋。他和貝當古被關在一起長達4年。“太多人住在一起，非常非常麻煩。人質問會因為意見相左而發生矛盾甚至打斗，每天都有意外和沖突發生。”佩雷斯暗示，一些男人質曾威脅對貝當古性侵犯。

據CNN報道，佩雷斯隱晦地提到貝當古和其他人質之間的緊張狀態，“她試圖保持尊嚴和在團體里的領導地位。”

被綁架幾個月后，貝當古和羅哈斯在一個夜間出逃，叢林環境惡劣，她們迷失方向，很快便被抓獲。武裝人員將蛇、大蜘蛛和一只死老虎扔到了她們的床上加以恐嚇，并從此不再輕易打開她們的銬鐐。

佩雷斯介紹說，反政府武裝人員在每天早上6點到晚上6點之間會用鎖鏈鎖住人質。“脖子上通常被綁鐵鏈，鐵鏈另一端固定在一棵滿是泥土和蟲子的樹木上。”貝當古也如此描述。

但對自由的渴望還是戰勝了恐懼。2005年7月20日，一場暴風雨襲擊營地，防衛設施被破壞。當發現反政府武裝人員僅用帶刺的鐵絲網圍著營地后，貝當古勸說佩雷斯和她一起逃走。他們在黑夜掩護之下逃進叢林深處。游過河流、吃生魚，躲避追趕……如此逃亡持續了5天左右，“我們認為順著那條河可以逃到巴西去。”佩雷斯說。不過他們的食物越來越少，佩雷斯患有糖尿病，缺乏食物造成低血糖引發一系列癥狀，導致佩雷斯精神崩潰。最后他們不得不返回營地投降。

“自首”的代價是24小時被綁。看守人員先把人質綁在樹上，之后就把他們銬在一起，動彈不得。人質的鞋也被拿走，很多人的腳開始潰爛。

“我不再是那個頑強抵抗，勇敢而聰明的人。我屈服了，默默忍受這一切。”貝當古曾描述自己的絕望心情，“我會騙自己說，這種生活就要結束了；其實，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結束自己的生命。”

結束與開始

終于，這次“好萊塢式”行動拯救了她。

有媒體指出，被囚經歷將為貝當古帶來難得的政治資本，“不管將來選擇怎樣的政治道路，她都將成為哥倫比亞政壇上一位舉足輕重的政治人物。”

其實，6年前競選支持率僅為1％的貝當古已逐漸被哥倫比亞人淡忘。但得救后優雅而寬容的表現，令她贏得國人尊敬，民意支持率也飆升至31％。據美聯社報道，智利女總統巴切萊特還承諾，將提名她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

雖然表示“仍然渴望以總統身份服務哥倫比亞”，但被媒體問到“政治計劃”時，貝當古說：“我也許會重返政壇，那是我的事業，但現在想的是，要對我的孩子和家人更好一些，因為他們才是我的財富。”然而，貝當古婚姻再次亮紅燈的傳聞也不脛而走。

獲救后，貝當古也不忘感謝當年的老對手烏里韋，稱贊對方是“很好的總統”。哥下屆總統選舉2010年舉行，目前烏里韋支持率高達80％，可以修憲謀求再次連任。近年，烏里韋總統因為拒絕和反政府武裝談判，在政治上承受巨大壓力，這次，他打了個翻身仗。

不過，也有媒體指出營救成功另有隱情。瑞士RSR電臺7月4日報道稱，相關部門為尋求人質獲救“先交納高額贖金，然后才策劃了解救行動”，“美國政府是這一交易的幕后策劃者”。贖金數額為2000萬美元。但這一說法遭哥政府堅決否認。

據媒體報道，盡管貝當古獲救后的表現堪稱完美，但心理學家指出，一段時間后，“綁架后遺癥”會在她身上顯露出來，她會陷入害怕、痛苦、內疚等多種情緒的折磨中。貝當古剛回到巴黎的一段小插曲證實了這種預測。4日晚上，貝當古正在酒店房間的浴室洗澡。兒子不小心關掉了浴室照明燈的開關，剎那間，貝當古稱自己陷入黑暗的恐懼中，“仿佛回到過去”。看來，這位一直與光環和爭議相伴的女人，未來，要從戰勝自己開始。

“我還是那個女人，不過內心深處，很多東西變了。我和別人相處的方式變了，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變了，生活目標也變了。也許，唯一沒變的。就是我想去幫助別人的愿望。”接受美國媒體采訪時，貝當古淡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