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王洪天貴福的悲劇一生

周顯亮　劉曉暉

從1851年到1864年，太平軍縱橫大江南北十?dāng)?shù)年，太平天國的事跡大家也都耳熟能詳了，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太平天國還有一個末代天王——洪天貴福。

長于“天堂”

1849年11月23日(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九)，洪天貴福出生在廣東花縣官祿埗村，生母名叫賴蓮英，也就是后來洪秀全的“又正月宮”。大凡著名人物出世，總會伴有奇異的現(xiàn)象，諸如紅光映天、滿室異香等，洪天貴福也不例外。據(jù)說他出生時，有群鳥棲于屋頂，鳴叫數(shù)日不散。后來太平天國便將此事隆而重之記載于書，稱之為“萬鳥來朝，早征幼主降生之瑞”。

當(dāng)時，洪秀全正在廣西，家中事務(wù)委與族弟洪仁王干(后來成為太平天國的干王)打理，因此給孩子起名的事情也落到了洪仁開肩上。洪仁開預(yù)備了一些紙條藏于竹筒之中，以火鉗抽簽，得到“天貴”兩字，于是洪天貴福開始的名字就叫洪天貴。后來，洪秀全將其名改為洪貴福，再后來又改成洪天貴福。

太平天國的旗號舉起后，洪天貴福的地位也水漲船高，以嬰兒年齡成了太平天國的幼主。隨后太平軍跳出廣西，如蛟龍入江，直下南京，南京變成了太平天國的天京。洪天貴福結(jié)束了他嬰孩時期的：奔波，從此就在天京這個人間小天堂中度過了從孩童到少年的十幾年時光。直到1864年天京城陷落，洪天貴福被迫倉皇出逃，這時他已經(jīng)是殘破的太平天國名義上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人。據(jù)洪天貴福被捉后供稱，這十幾年中，他從來沒有出過城門。很有可能的是，洪天貴福連宮門都沒有出過。若非如此，洪天貴福在外逃過程中以及被捉后也不至于那般張皇失措、顛三倒四。

之所以如此，全都出于洪秀全的獨特教育觀念和各種奇思妙想。

6歲時，洪天貴福開始讀書，但是他的啟蒙老師并不是博學(xué)鴻儒，而是比他大10歲的同父異母姐姐洪天嬌。原因很簡單，洪秀全不能看到有別的男人進(jìn)出自己的后宮。后來洪秀全還給洪天貴福寫有《十救詩》，包括“媽別崽”、“姊別弟”、“哥別妹”、“嫂別叔”等內(nèi)容，告誡洪天貴福“遵此十救詔習(xí)煉，上天常生福長悠”，嚴(yán)防男女混雜，所謂防患于未然。

至于學(xué)習(xí)的內(nèi)容，洪天貴福先后讀過太平天國刊行的《十全大吉詩》、《三字經(jīng)》、《幼學(xué)詩》、《千字詔》、《醒世文》、《太平救世詔》、《太平救世誥》、《頒行詔書》，這些不過是解釋拜上帝教的基本理論的一些低級讀物而已，至于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書籍，洪秀全將其斥為“妖書”，嚴(yán)禁洪天貴福接觸。進(jìn)入天京城后的洪秀全志得意滿，動輒“爺哥朕幼坐天堂，永普照萬方萬洋”。(洪秀全自封為上帝之子，此處“爺”指上帝耶和華，“哥”指耶穌，“幼”指幼主洪天貴福。)既有上帝和耶穌保佑，又何必費心學(xué)習(xí)別的知識?

于是在這個“人間天堂”里，洪天貴福按照洪秀全的奇思妙想按部就班地成長著，9歲時洪天貴福就有了洪秀全給他安排的4個妻子。

末路窮途

好景不長，1856年天京事變，昔日兄弟手足頓成仇寇，天京城血流成河、腥氣沖天，石達(dá)開也憤而出走，帶走大批精兵銳卒，太平天國形勢急轉(zhuǎn)直下。李秀成、陳玉成、洪仁開等人臨危受命，雖有回天之愿，終究獨木難支，太平天國敗局已定。到了1864年，溫室中長成的洪天貴福終于必須出來經(jīng)歷風(fēng)霜了。

6月1日夜，洪秀全病逝，6月6日，時年16歲的洪天貴福繼位，稱為“幼天王”。當(dāng)時天京城破在即，這種局面根本就不是洪天貴福所能夠應(yīng)對的，一切朝政系信王洪仁發(fā)、勇王洪仁達(dá)、幼西王蕭有和及安徽歙縣人沈桂4人執(zhí)掌，洪仁達(dá)并管銀庫及封官錢糧等事，兵權(quán)由忠王李秀成總管，就連詔書也是他們做好了交給洪天貴福頒布而已。

一個多月后的7月19日午后，湘軍轟塌天京太平門城墻20余丈，蜂擁而入。在宮樓上的洪天貴福望見湘軍入城，丟下妻子就跑，后被李秀成派來的人接入忠王府。當(dāng)天夜里，忠王李秀成、尊王劉慶漢等率千余人假扮清軍，護(hù)衛(wèi)著洪天貴福從太平門缺口處突圍。

突圍的人還沒有全部沖出，湘軍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隨即截殺過來。危急時刻，一心為主的李秀成將自己的好馬讓與洪天貴福，結(jié)果因混戰(zhàn)與幼天王失散，不久被俘。尊王劉慶漢拼死殺出一條血路，洪天貴福等人才得以脫身。

7月31日，洪天貴福一行人狼狽逃至皖南廣德。在湖州的干主洪仁開得知消息后，于8月10日趕到廣德覲見幼天王。眾人商議后，決定前往江西撫州、建昌與侍王李世賢、康王汪海洋會合，然后取道湖北進(jìn)軍陜西，再圖大業(yè)。8月末，洪天貴福、洪仁玕等人開始按計劃向江西挺進(jìn)。

這時，這支太平軍尚有十二三萬之眾，不料沒走多遠(yuǎn)，重要支柱堵王黃文金便在寧國中炮身亡，太平軍士氣更為低迷。面對清軍的圍追堵截，十幾萬的太平軍敗多勝少，傷亡慘重，士卒越打越少。9月28日，太平軍在江西湖坊一帶再受重創(chuàng)，譽(yù)王李瑞生被擒，王宗譚乾元、譚慶元等倒戈。

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wǎng)之魚，10月9日，太平軍殘部行至石城境內(nèi)楊家牌，人數(shù)已不足萬人。當(dāng)夜三更時分，清軍席寶田部追至，太平軍猝不及防，四散潰逃。洪天貴福與干王洪仁殲走散，驚慌之中跌入一個深坑，暫時逃過一劫。

待清軍過去后，驚魂未定的洪天貴福躲進(jìn)了山中。據(jù)洪天貴福自己供稱，在山上餓了4天之后，一白衣無須老人給了他一個茶碗大的面餅，而后忽然不見?？恐@塊餅，洪天貴福在山上又多藏了兩天，白衣無須老人卻沒有再出現(xiàn)，不得已只好下山。

下山后，洪天貴福來到一戶唐姓人家，謊稱自己乃湖北人，姓張。唐姓人家收留了洪天貴福，讓他幫著割禾。在這處人家里，洪天貴福呆了4天，期間碰巧得機(jī)會將自己的頭發(fā)剪了。再次上路的幼天王就跟沒頭的蒼蠅一樣，根本就不知道該往哪走，數(shù)次撞在清兵手里。10月25日被押入席寶田部兵營，終于身份暴露，結(jié)束了自己的游歷行程。

殘夢幻滅

緊接著，11月3日，洪天貴福被押解到江西省會南昌，南昌府知府許本墉和沈葆楨分別對他進(jìn)行了提訊。

自被俘之后，洪天貴福相繼在席寶田大營、押解途中和南昌留下了多份親筆自述、詩句和口供。除了提供了一些珍貴史料外，其表現(xiàn)出的懦弱無知和卑躬屈膝足以令人目瞪口呆。

在江西巡撫衙門受審時，洪天貴福將太平天國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推在洪秀全和洪仁玕、李秀成等人頭上：“那打江山的事都是老天王做的，與我無干。就是我登基后，也都是干王、忠王他們做的?！辈⒔铏C(jī)表達(dá)了自己愿作大清順民的殷切希望：“廣東地方不好，我也不愿回去了。我只愿跟唐老爺?shù)胶献x書，想進(jìn)秀才的。是實?！?/p>

這里提到的唐老爺名叫唐家桐，湖南人，奉命押解洪天貴福到南昌。顯然在押解過程中，唐家桐對洪天貴福誘之以利、動之以情，哄騙洪天貴福乖乖招供。洪天貴福不過是一個從沒出過大門的無知少年，哪里能是唐家桐的對手，他將唐家桐視作可信賴可依靠之人，于是唐家桐變成了他的“老爺”和“哥哥”：“我先是幼天王，今是跟老爺?shù)娜?。我做唐老爺?shù)艿?。我年輕，道理我有些不曉，望大人老爺憐我年幼，莫怪我。今蒙唐老爺待我甚好，我就放心了?！?/p>

不僅如此，洪天貴福還給唐家桐寫過幾首打油詩，其中一首寫道：“老爺識見高，世世輔清朝。文臣兼武將，英雄蓋世豪。”另有一首稍長些，內(nèi)容卻也更為荒唐可笑：“跟到長毛心難開，東飛西跑多險危。如今跟哥歸家日，回去讀書考秀才。如今我不做長毛，一心一德輔清朝。清朝皇帝萬萬歲，亂臣賊子總難跑。如今跟到唐哥哥，惟有盡弟道恭和。多感哥哥厚恩德，喜謝哥恩再三多?！?/p>

與其說洪天貴福做的是美夢，還不如說是一個殘夢。清政府自然不會放過洪天貴福，哪怕他能力再低下，再卑躬屈膝。江西巡撫沈葆楨便說道：“洪福填(清政府把洪天貴福的名字誤傳為洪福填)黃口小兒，無足介意，惟洪秀全竊號十有余歲，流毒十有余省，遺孽猶在，則神奸巨憝倚其名號，足以揮召群兇。”

于是洪天貴福這邊做著殘夢，那邊清政府已經(jīng)磨刀霍霍了。就在洪天貴福寫完“跟到長毛心難開”這首詩的第二天，即1864年11月18日，這個一心想去湖南讀書做秀才，一心想20歲再娶妻的年輕人被綁赴市曹凌遲處死，時年16歲。(文章代碼：0921)

責(zé)任編輯王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