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眾在哪里？

苗　煒

“民眾”這個詞比較曖昧，大概來自“人民”和“大眾”，人民這詞兒的政治意味太強烈，討論燃油稅這類錢的事兒，不好意思說“人民”如何，“大眾”這詞兒又比較低級……

我看某報紙的社論，說要給民眾參與燃油稅改革的一點空間。最近燃油稅這事比較熱鬧，已經有1000多人寫信給相關部門，呼吁先降低油價，然后再征稅。看來，這1000多人就是所謂“民眾”。“民眾”這個詞比較曖昧，大概來自“人民”和“大眾”，人民這詞兒的政治意味太強烈，討論燃油稅這類錢的事兒，不好意思說“人民”如何，“大眾”這詞兒又比較低級，據說是知識分子發明出來的，專指知識分子看不上的一群人，稅收好歹也是國計民生，不能讓“大眾”來搗亂。所以，“民眾”是個非常合適的字眼。

我忝列民眾一分子，但發言的機會很少。北京辦奧運會那會兒汽車限行，可沒人跟我商量。其實，類似的事一直就沒商量，北京是首都，經常開會，遇到這樣的事，總是要先麻煩一下民眾。所以我們也習慣了，到奧運會時自然會做貢獻。奧運會后，北京又限行，每周少開一天車，這事也沒得商量，開車上街被攝像頭拍下來您就等著罰款吧。我在電視上看見民眾代表說了，這是解決交通的好辦法，而且是有利于環境保護，很先進。一直以來，我就是被這些莫名其妙的人給代表了。

回到家里，我姥姥、我爸爸都說，不要違反限行的規定啊。他們兩個加起來100多歲了，都不會開車，自然也不理解限行的難處。但他們馬上要領老齡證了，有了這個證件，在北京就可以免費乘坐公交，免費進公園。他們說，政府多好啊。看來，這兩位是民眾，他們得到了好處，就會做我的思想工作。我在汽車上多支出一點燃油稅，出行稍微麻煩一點，算是孝敬給我姥姥給我爸爸了，由此看，政府把我們家的事兒都想明白了，真是貼心。

紐約市曾經有規定，買電動汽車可以享受稅務減免，今年又有規定，騎自行車上下班的人可以得到每月最多20美元的稅務減免，我少開一天車，其實也得到了獎賞，那就是我姥姥我父母出門坐車不花錢了，市政府統籌規劃，沒和我商量，但把這個事處理得非常圓滿，這就是高效率，如果由得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北京還是堵車，還是污染。有這樣貼心的當家人，我們就少操心得了。

北京限行的時候，其他城市的民眾也懶得討論懶得上書，燃油稅一出，大家就開始議論了。這畢竟是全國的大事。但稅務總局說了，這事情不必經過全國人大，他們怎么傾聽民眾的呼聲呢？我不知道，但從我個人經驗看，還是通過互聯網比較方便。以前我也不知道民眾在哪里，后來有了互聯網，我就知道了，北京和上海的足球比賽一完，就看下面有5000多條評論，互相謾罵，要是比賽中出了什么沖突，下面就有5萬多條評論，罵得更厲害了，這大概就是民眾。

英國知識分子100多年前特別反感報紙，認為報紙就是讓一些受了點教育的蠢貨都有機會發言了，互聯網大概也是這意思，精英人物自然不會關注網絡上的發言，但我一想到人民在哪里大眾在哪里，就會去新浪看看去天涯論壇看看，原來他們都在那里。有一位精英人物，寫了本書叫《世界是平的》，他說要確保互聯網對社會有益，關鍵在于使用者有著怎樣的想象力。如果人們有著正面的想象力，他們就會用互聯網做建設性的事情。他們會制造有價值的產品，推動文明，消除疏遠，提倡寬容、開放和希望。如果人們有著負面的想象力，他們就會用互聯網做破壞性的事情。他們會富有攻擊性，提倡封閉、排外和自給自足，要求增加限制，散布懷疑、不滿和怨恨。

以往火車票漲價、天然氣漲價，開個聽證會就得了，找幾個民眾，向干部匯報一下自己的想法，溫良恭儉讓的，非常客氣，當官的喜歡這樣的民眾，他們還喜歡到這樣的民眾中去，走到哪里都有好多人感恩戴德地握手，但他們不喜歡態度粗暴的民眾，精英也不喜歡，稱之為網絡暴民，他們永遠有負面的想象力，因為當權者從來不鼓勵他們正面的情緒，總刺激他們負面的情緒。其結果就是，我們每個人獨處的時候都很理性，都能控制自己的負面情緒，也都不知道民眾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