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也有出路

馬蒞驪

憤怒雖然是罪，會造成罪惡，但在上帝的計劃里，卻不是毫無出路的。

比利時導演安德烈?德爾沃曾經(jīng)這樣評價伍迪?艾倫和好萊塢：好萊塢的電影是通過銀幕上的假象讓觀眾忘記自己的生活，融入電影；而伍迪?艾倫則是美國導演中少有的忠實的生活表現(xiàn)者。

今天我們在電影院銀幕上看到的大部分是屬于前者；而幾乎所有的超人電影都給了我們一個契機：在那些超爽超酷的特效場景里，完全地忘記自己的生活，愉悅地和那些銀幕形象一起，超越我們本來的平凡。

然而，李安的《綠巨人》是一個例外。在那部色調(diào)灰暗、情感壓抑的電影里，李安不肯放棄自己的文藝片情結，開始煞有介事地討論起人性來；同時，他又不能放棄對火爆場景和商業(yè)目標的追求。于是，在最后，我們看到了一部非常奇怪的電影，前后基調(diào)完全地脫節(jié)，既不能真實地表現(xiàn)我們的生活和情感，也不能滿足我們期望獲得那種酷和爽的感官需求。

因此，在短短五年后，環(huán)球影業(yè)就急不可待地推出了《無敵浩克》，并在宣傳時果斷地撇清與李安版《綠巨人》的關系，導演路易?萊特里爾沒有一點不切實際的企圖，他只想盡可能地表現(xiàn)電影的觀賞價值。全劇的推進緊湊，場面火爆，讓人看到了完完全全的商業(yè)希望。

然而，李安的失敗僅僅是一個商業(yè)抉擇的錯誤嗎？幾乎所有的超人形象，克拉克?肯特、蜘蛛俠、鋼鐵俠和超能先生，雖然都或多或少地要面對現(xiàn)實身份的尷尬，比如饑餓、愛情、友情、中年危機以及個人英雄主義膨脹的挑戰(zhàn)，但他們都是收獲豐富的喜劇人物——唯獨綠巨人浩克是一個例外。綠巨人極具悲情主義的色彩，猶如《天龍八部》里的蕭峰，他的命運不是由自己選擇的，他的人生是由憤怒擺布的。

當其他超人們享受著自己的超能力帶來平天下成英雄的快感時，浩克卻極盡可能地委曲求全，努力地做回那個平常的科學家布魯斯?班納了。可惜，不論他逃到世界的哪個角落，如何避免與人沖突，避免情緒激動；不論他如何千辛萬苦地尋找醫(yī)治自己的良方，他都無法改變這樣一個事實：他被他的情緒和感覺操控，他的肉身和能量成為了他最大的負擔。

憤怒或許不是人最直接最隱蔽的情感，卻是一種完全非理性的陰謀——它的力量是巨大的，它的結果也是悲哀的。

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樁謀殺案就是出于憤怒。

亞當和夏娃的長子該隱，因為看到耶和華悅納弟弟亞伯的獻祭，而“大大地發(fā)怒，變了臉色”。后來趁著二人在田間的時候，該隱“起來打他弟兄亞伯，把他殺了”。

在圣經(jīng)觀點里，憤怒是一種罪。但是在《詩篇》76篇里又說：“人的忿怒要成全你的榮美，人的余怒，你要禁止。” 奧古斯丁對此解釋說，上帝“寧可藉著罪惡成全美事，也不禁止罪惡存在”。憤怒雖然是罪，會造成罪惡，但在上帝的計劃里，卻不是毫無出路的。

然而在那部差點被口水淹死的《綠巨人》中，李安沒有找到一個更強大的力量作為出路，他只能執(zhí)著地展現(xiàn)布魯斯內(nèi)心的沖突和肉體的掙扎，并且任由不可替代的憤怒決定了浩克的命運——無可適從。而在新版的《無敵浩克》里，好萊塢的慣例是不容許由虛無基調(diào)來統(tǒng)治一部商業(yè)電影的，不過出路不是在上帝的愛里，而是人間的愛情。愛情也是可以超越憤怒的，在綠巨人身上，它雖然會讓浩克激動，卻不至于失控，并且給了他一個成為人類英雄的機會——這就圓滿地回歸了好萊塢的傳統(tǒng)。電影的末尾，布魯斯躲到了加拿大。雖然并沒能擺脫他的基因，但是這個結尾卻比李安的版本明亮得多了。不僅如此，導演甚至還安排了小唐尼的鋼鐵俠的出場，雖然顯得突兀，卻充分體現(xiàn)了好萊塢的信心。人們發(fā)出會心的笑聲：哦，續(xù)集……

——這也是出路一種。對于人性的探討已經(jīng)毫無意義，沉重的肉身也不再沉重，當我們左手爆米花右手可口可樂地坐在豪華舒適的電影院里，這才是好萊塢的完全勝利，甚至，這才是我們真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