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金錢、性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官、商合力塑造了人們關于成功的標準:包養女人就是成功人士的標志。這種價值觀念按照收入檔次向其他社會群體擴散
在人類歷史上穩固維持了數千年的婚姻、家庭,到20世紀遭遇嚴重沖擊,西方如此,中國同樣如此。
20世紀初開始,中國知識分子接受了西方個人自由的觀念,并將個人自由理解為個性解放,知識分子相信,只有打破傳統的家庭、道德,包括傳統的婚姻關系,才能夠把個人從舊習慣的束縛下解放出來,使其成為獨立的公民,從而拯救民族的危難。“娜拉出走”——從家庭出走——甚至成為幾代人思考政治、社會、文化問題的一個經典隱喻。
因此,從20世紀上半期的文藝作品中,可以看到很多擺脫家庭、擺脫不幸福婚姻的感人故事。先進人物經歷痛苦掙扎,走出婚姻和家庭的牢籠。
到50年代之后,這樣的反抗不被允許。盡管那個時代通過的第一部法律是《婚姻法》,盡管進城干部們制造了規模龐大的離婚潮,但是,在婚姻與家庭問題上,準軍事化的禁欲主義支配著大多數普通人。因此,人們看到的是一種奇怪的情景:一方面人們在全盤破壞傳統,另一方面,人們卻堅守著十分保守的婚姻、家庭觀念,以至于樣板戲里的主人公們,多是單身。在機關、大院、乃至公社體制中,生活作風問題通常都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不過,這種保守的婚姻、家庭觀念其實并無堅實的道德基礎,人們相對保守的生活只是在權力控制的結果。在那個時代,家庭已經社會化了,夫妻們住在單位宿舍、吃在食堂、分別參加單位組織的各種活動。夫妻們鬧了矛盾是要找單位領導的。
也就是說,在權力控制下,普通人在性、婚姻問題上是保守的——毋寧說是“革命的”。那個年代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社會、文化、政治運動,正統的道德、倫理體系其實被摧毀殆盡。一旦權力控制體系松動,社會就立刻處于道德倫理的真空狀態。
80年代后,一個以市場為基礎的開放社會,給予人們相當廣泛的私生活自由。事實上,市場制度的演進很有可能導致社會的道德趨向保守化,就像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強化道德乃是市場秩序擴展的一種制度前提。
不過,中國的一切都比較特殊。在中國,道德似乎總是與權力裹挾在一起,也因此,對于權力的憎惡,也會變成對道德的憎惡。80年代剛剛開始市場化的中國,又發生了一次啟蒙運動。傳統的道德、價值再一次遭到猛烈抨擊,薩特、弗洛伊德更是流行一時,這些學說告訴人們:滿足欲望就是人生唯一的目標,不受道德約束是人的正常狀態。
而市場化也恰恰是從性產業的繁榮開始的。性產業繁榮的重要推動者是港臺商人。他們涌入大陸,通常是單身,長期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難免對性有生理與心理的需求。他們有錢,又擺脫了熟人社會的約束,可以放縱自己。因此,所有開放城市最早發展的產業,總是包括性產業。深圳、海南無不如此。
與港臺商人打交道的大陸官員、權貴商人往往也會加入這個行列。這是中國式消費主義性解放,這種性解放表現為權力與金錢的炫耀性消費。從那些流行詞匯也可以看出更多是男性放縱地消費女性。幾乎所有貪官都包養著二奶,有些官員們有時甚至是為了二奶而大膽貪污——權力、金錢、性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官、商合力塑造了人們關于成功的標準:包養女人就是成功人士的標志。這種價值觀念從官員、權貴開始,按照收入檔次向其他社會群體擴散,到90年代,私營中小商人、知識精英也接受了這種觀念。
這一點恐怕最值得注意。這個群體通常被稱為“中產階級”,而在大多數社會,中產階級是比較保守的,是道德之錨。但在中國,中產階級與權貴一起墮落。
不過,在更年輕的一代人那里,性觀念已達到這樣程度:道德真空、物質主義使他們回到自然狀態,不再把性視為因為文明的壓抑而帶有神秘感的事情。他們在性事上大體上持一種滿不在乎的態度。而這,恐怕是性解放完成的標志。至于婚姻,也不過是兩個經濟人為了改進自己的福利而訂立的臨時性契約。
但是,中國從此將進入怎樣狀態?意大利各城市經歷文藝復興之后,實現了充分的性解放,從那之后,意大利也就再也沒有文明的輝煌了。
就中國來說,最起碼可以說,在性解放之后,就不可能有中產階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