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志強
我一見了蘑菇舞隊的表演,就清楚我終于找到了適合我的舞蹈了。怎么說呢?那是全新的舞蹈,如同春風吹拂的楊柳,如同夏風吹過的荷塘。如同溯溪而上的魚兒,如同凌空展翅的雄鷹,那么自然,那么粗獷。那么優美。那么雄健,A城的學院派、新潮派都難以相比。
我畢竟有著舞蹈的天賦,自認為我是為了舞蹈而生的。可是。我觀看了蘑菇舞隊的首場演出之后。我知道我那么多年都白練了。我找到他們的頭兒,說:“我要加入蘑菇舞隊。”
頭兒說:“這里可不發工資。”
我說:“我甘愿為舞蹈獻身。”
頭兒端詳了我半天,說:“你恐怕受不了。”
我拍拍胸脯,發誓:“再苦再累我也能承受。”
頭兒驚疑片刻,說:“還是算了吧。”
我怎么能就此罷休。我跟著他們。他們晚上選擇了露宿橋底。一個領舞的男子來說:“你別跟著我們。”
我再度表示了決心,說:“我要學你們的舞蹈。”
他說:“我們的舞蹈你學不會。”
我說:“我有基礎。”
他說:“我們的舞蹈無所謂基礎不基礎,好了,你走吧。”
我不肯輕易離去。他們肯定是考驗我的決心。我選了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鋪了些草,打算躺下來。我要用實際行動接受考驗。
他們架起個吊鍋。我聞到一股蘑菇的氣味。我的肚子叫起來。我到大橋附近的小店買了一個面包。一瓶純凈水,當了晚餐。
我看他們捧著一碗蘑菇,狼吞虎咽,那情景。像是一幫乞丐。我猜他們的名稱取之于現在的食物。放下了碗。他們突然舞蹈起來,嘴里還發出樂器的伴奏聲,其實,現實中,他們都用鍋、碗、瓢、盆作為樂器。絕不亞于真正的樂器。
我是惟一的觀眾。他們的舞蹈像是一種儀式。有巫術的意味,好像要托起他們頭頂的鋼筋混凝土大橋。確實有股氣勢。我暗暗地模仿。正如他們所言,我根本跟不上趟,甚至難以模仿。他們面前,我儼然是個舞盲。那舞蹈。使我想到土地。土地生長出來的原生態姿勢。
天剛亮。我主動打來水。還給他們買來點心(油條、肉包、豆漿)。他們居然把點心掀翻在地,似乎我侮辱了他們。
我哭了。我說:“A城有許多規矩,你們舞隊也一定有規矩,我愿意遵守你們的規矩。”
他們都笑了,笑得我也跟著笑。我抹著眼淚笑。
頭兒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們舞隊的成員都不吃糧食。”
我說:“只吃蘑菇?”
頭兒說:“舉手宣誓。”我宣過誓,我知道自己成了舞隊的一員了。我立即說:“現在可以教我學舞了吧?”
頭兒說:“不用教。你吃了蘑菇就會。”
我說:“我現在就吃蘑菇。”
他們提前點火燒蘑菇,算是慶祝接納我這個隊員——我是第一個呢。蘑菇吃了一半。我犯惡心,可是,急于掌握這套變化多端的舞蹈。這點困難算個啥?
一碗蘑菇進肚,我的頭開始暈。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旋轉起來,我的手腳不停地動作,我聽到他們的喝彩。我根本停不下來。好像我僅僅是舞蹈的載體。舞蹈借助我的肢體展現它們的意圖。
我慢慢停下來。好像在狂風中奔跑,我筋疲力盡了。我沒料到這么快我就掌握了“蘑菇舞”。
他們不再對我隱瞞。我最初的直覺不錯,他們是一幫乞丐。他們斷斷續續告訴了我情況,他們在前往A城乞討的途中。走不動了,而且饑餓難忍。他們發現了許多雨后長出的美麗的蘑菇,其中,頭兒認出了那是毒蘑菇。他告訴了大伙,只是,大伙已饑不擇食。寧愿中毒也不愿餓死。那蘑菇味道鮮美可口。不料。吃完蘑菇之后。大伙都身不由己地舞蹈起來,簡直停不下來。一直跳得渾身冒汗。
頭兒認為:汗排出了毒。
他們本來并不會跳舞,但是。舞蹈啟發了他們,于是,他們打出了蘑菇舞隊的幌子。乞討不也要有藝術嗎?
不料,蘑菇舞隊在A城轟動。反響熱烈,場場爆滿,先是街頭,后進劇院。財大氣粗的房地產老板。出資冠名,而且包下了舞隊的食宿。但是,舞隊仍拒絕收納隊員,那些“粉絲”紛紛在街頭作模仿秀。
(原載2008年1月1日《新課程報·語文導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