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湖南衛視將其“國內第一檔生活角色互換類節目”命名為“變形記”,傳達了一種積極、樂觀地直面現實世界中交流問題的決心和勇氣。“交流的隱喻”意指,媒介不僅是社會信息交流的渠道和中介,還在某種程度上形成了人際交往借助媒介改善的依賴性。其利弊須認真分析。
關鍵詞 《變形記》節目 角色互換 交流的隱喻
如果說在卡夫卡的小說《變形記》中,主角格里高爾由人變成蟲表達的是一種面對現實世界里人際交流的隔膜無奈選擇之中的一種逃避的話,湖南衛視將其“國內第一檔生活角色互換類節目”命名為“變形記”則傳達了一種更積極、更樂觀地直面生活世界中交流問題的決心和勇氣。
一、整體聚焦《變形記》節目的專業考量
應該說,一直以來湖南衛視在節目的策劃、創意和商業運作上都表現出非同凡響的膽識和智慧。娛樂立臺、快樂中國的宣傳口號彰顯了湖南衛視面臨激烈的市場競爭差異化生存的運營策略,但也在無形中削弱了其作為媒體所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與公共使命。毫無疑問,《變形記》節目的推出正是湖南衛視將媒體的視野投向更加廣闊的社會生活,力圖將媒體的社會責任與國家社會的命運變遷自覺相連的一種大膽嘗試。正如湖南衛視官方網站所介紹“《變形計》是湖南衛視繼《超級女聲》看重點研發的一檔生活類角色互換節目……節目關注時下熱點新聞,挖掘新聞中帶有社會普遍意義的內涵,通過精心設計的節目形式放大這些內涵,并謀求尋找某些熱點問題的解決之道。”暫且不論其欄目策劃背后的驅動力為何,僅其良好的節目設計初衷就凸顯了媒體清醒的責任自覺意識。
當前的中國正處于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邁進、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的經濟轉軌、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正經歷著鄉村社會向城市社會、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禮俗社會向法理社會的轉變。在這個新舊交替的過程中,社會整體結構、社會資源結構、社會區域結構、社會組織結構及社會身份結構都在發生著重大轉變,社會同質性逐步消解,社會異質性不斷增加,社會分化加速,各種社會問題和社會矛盾凸顯。
從目前已經推出的前三季《變形記》節目的內容來看,其所選取的題材都很好地反映了當前中國社會的突出問題,如城市獨生子女的教育問題、城鄉差距問題、青少年沉迷網絡問題、代際沖突問題等等,無不顯示了媒體敏銳的問題意識和深刻的社會洞察力。關注廣闊的社會生活、關注普通人的生存狀態、緊扣時代脈搏直擊現實社會的各種問題,是一個負責任的媒介實現其專業主義理想的必然路徑選擇。1920年,沃爾特·李普曼就曾告訴發行人說:“如果發行人……既不面對現實又不加以處理,那么總有一天,在憤怒的公共輿論的激勵下,憤怒的國會將用一柄斧頭來給新聞界做手術。”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媒體自覺地關注現實、承擔社會責任,既是為媒體自身也是為整個新聞行業的發展創設良好的公共輿論環境,甚至可能在長期的負責任表現中培養和提高媒體的公信力,不失為一種頗具戰略眼光的發展策略。
《變形記》是一檔紀錄片+真人秀模式的創新節目,除了敏銳的問題意識之外,其最突出的個性化標簽就是角色互換。互換的兩個角色一般都在生存處境或社會角色,或性格特質等方面存在很大的差異性,從而使電視畫面的表現具有了潛在的沖突性和戲劇性,有利于吸引觀眾收看。同時,《變形記》節目在內容編排的過程中,還特意采取了對舉的手法,尤其突出了每個角色過去與現在的歷時對比,及將角色互換后兩人每天表現的共時對比,從而增強了節目敘事的沖突性和懸念感。
正像有學者指出的,美國電視網上播出的事件的范式因素包括如下一些要點易接近性(如何容易地獲取信息)、圖像質量:戲劇性和動作性、受眾關聯性:主題包裝。正是美國媒體激烈的自由市場競爭環境決定了其高度商業化的運作理念。而作為目前國內電視商業化運作領頭羊的湖南衛視顯然是深諳市場法則的。無論是題材選擇上與受眾高度的相關性,還是電視敘事本身包含的戲劇性和沖突性,《變形記》都很好的滿足了市場環境中的電視收視需求。因而其甫一推出即奪取全國上星電視臺同時段節目收視前幾名的好成績,社會各界好評如潮,國內諸多教育、心理等方面的專家給予高度評價,湖南廣電專還門為此頒發2006年一號宣傳嘉獎令。
《變形記》節目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雙豐收還源于其對傳播渠道的清晰定位,即開發作為電視媒介的傳播優勢。電視作為一種媒介,它從其他通俗文化媒介繼承而來的每一樣式都包含著一種“家庭主義”的要素……電視媒體作為整體有一種適應核心家庭這一電視的原始觀眾群的傾向。或者說,電視最重要的就在于它是一種家用媒體。它看似平凡,卻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電視內容雖然不是完全地卻是大量地涉及家庭、住家及家庭生活。作為一檔電視節目,《變形記》關注各種社會問題,但從來沒有偏離家庭這個基本收視單元的需要,無論是城鄉孩子的互換,還是母女、父子角色的互換,都強調了對現代家庭內部多種問題的觀照。所以,一檔節目表面的風光和成功背后是蘊含著成熟的市場和專業考量的。
二、細部解讀:角色互換——可能的文化交流意蘊
交流是與別人共享觀點和感受的能力,是人類交往的基礎。無論承認與否,現代社會交流的問題正在成為我們日益關切的問題。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湖南衛視《變形記》節目的很多選材都暗含著對交流問題的重視與探討。無論是網癮少年的性格蛻變,還是班主任母親和學生女兒相互了解的增進,抑或是單親家庭孩子更加珍惜彼此的生活《變形記》為現代社會的人們如何更好的交流貢獻了寶貴的探索性建議:角色互換。所謂角色互換,就是讓彼此完全陌生,角色或是生存環境相差甚遠的兩個人互換,在對方的世界進行為期一周的生活體驗。
顯然,從文化交流和溝通的角度來說,角色互換強調的是將個體從熟悉的文化環境中拔離出來,通過投入一種新的文化體驗來給予個體一次重新認識過去熟悉環境的機會。
首先,角色互換注重構建一種全新的距離感。無論這種距離是客觀可感的空間距離還是需要細心體察和品味的社會文化距離,都能賦予個體在認識自我和客觀世界時特殊的批判力量。對于長期生活在同一環境中的群體來說,熟悉的環境可能會造成彼此的漠視。就如西梅爾所言,人們不由自主地得出結論,認為關系的熱乎和親密必然隨著個人的接近而增加。……人們太過于苛求空間關系的純粹的形式了,我們撲了個空。
雖然空間關系的接近并不必然帶來心靈的貼近,但空間關系的疏離卻可能讓我們懷抱再次接近會使心靈更貼近的期望。至少《變形記》節目中所展示的角色互換的雙方,都增進了彼此之間的理解,并發現了自己對原來所處群體的新認識。正是在將文化主體從熟悉的文化體驗中抽離出來,又將其投入一種差異很大的陌生文化中的節目設計,使《變形記》節目參與的雙方得以遠距離地審視個體過去的種種言行和既有的群體關系,同時還能在群體與新成員共處的過程中給予群體重新認識原來成員的可能。也就是說,《變形記》表面看來互換的只是兩個個體,其實受影響的遠非兩個個體那么簡單。我們所處的社會環境,是由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共同構建的。既然稱之為“環境”,則具有“同構、同享”和無孔不入地滲透三大特點,任何置身其中的人,都是環境的組成部分。……這是對海明威式的哲學表述最好的現實印證,他說,沒有誰能像一座孤島在大海里獨踞,每個人都像一塊小小的泥土,連接成整個陸地。
其次,角色互換還意味著一種嶄新的文化體驗。對艾略特來說,文化不僅是一種生活方式,而且是“一個人從生到死,從早到晚乃至睡眠的全部生活方式。”也許可以補充一句,尤其是在睡眠中。在每一種文化中都有無數的群體文化和專有文化……在同一社會群體中但卻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之間的交流是另一種跨文化交流的主要形式。
無論是城鄉互換,還是父子、母女互換,都不啻為不同文化體驗的一次神奇之旅。文化研究理論告訴我們,認同是通過對同/異關系的操作而成為整體并達到目標的:我們之所以成為我們所是,是因為我們能夠創造和再創造我們與他人的差異。角色互換創造了一次難得的認識自我與他人差異的機會,也就是身份認同的機會。雖然時間短暫,頗有點像文化的旅居人,但正是這種短暫的旅居經歷:脫離習慣的環境,瞬間印象和境遇的共同性,對于隨后就要最終重新分道揚鑣的意識,使角色互換者與其新進入的群體能形成一種親切無間和開誠布公。因為多么少的人純粹由內心和通過可靠的本能知道。他們心靈的私人財富的不可更動的界限到底在哪里,他們的個人的存在需要什么樣的矜持謹慎,才能使自己不受傷害。只有通過推動和駁斥、通過失望和適應,我們才逐步了解到,我們可以把自己的什么東西向別人公開,又不讓自己陷于尷尬的境地。再者,對于那種一次性的相互的或者單方面的敞開心扉之后再也毫無干系的人,我們更加容易放棄我們業已習慣的謹慎。因此短時間的角色互換注定了其參與對象對自身行為的相對超拔的認識,也使其互換后的角色表現能更多地卸下習慣角色的壓力和包袱,嘗試新的思維觀念和行為方式,并可能在嘗試成功的過程中有所改變。在沒有成見和刻板印象的群體內,人們更樂于表現自己符合社會期許的一面,這也就是所謂“社會期許性”的作用力吧。
新環境拋棄了熟悉環境可能存在的壓力和偏見,因而能給予個體更加充分的發現和嘗試新東西的自由,個體對自我的重新評估和衡量成為可能。更加重要的是,因為對自我的重新評估是建立在與他者的對照和比較中的,所以能夠喚起一種全新的自我感覺。這正是世界歷史的謬誤,即人們把快樂或苦難的原因放在對東西的擁有或不擁有上,不,并非我是否擁有它決定著我的感覺,而是別人是否不擁有它,還是擁有它,決定著我的感覺。由此也不難解釋為什么城市問題少年在經歷互換后都變得更加珍惜以前的生活。
同時,角色互換還意味著互為完全的存在。西梅爾曾說,人對于另一個人絕不是完全存在的,如果后者看著他,而且只有他也看著后者,他對于對方才是完全存在的。同樣的,一種文化對于另一種文化的存在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有在文化間的相互對視中,我們才能既看到自己又看到他者。此時,兩種文化才互為一種完全的存在。《變形記》節目表現的很多問題都涉及到交流障礙問題,尤其是代際交流問題即年輕一代與年長一代的交流隔膜。在第一季《網變》中,網癮少年在處理與父母、家庭關系時就采取了典型的“鴕鳥政策”,即將自己封閉起來,逃避交流。“鴕鳥政策”在這種直接感官的-社會學的關系里,具有一種實際的目的適應性誰若不看對方,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可以不讓人看見。良好人際關系的建立尤其強調交流雙方彼此的對視與回應,逃避或隱藏都不是一種理性和理想的交流方式。將自己封閉固然能不讓別人了解自己,但也將因此失去了解別人的機會。
三、批判的觀點:交流的隱喻
《變形記》節目將許多普通觀眾可能沒法親身接觸的一些社會群體通過鏡頭,以記錄片+真人秀的方式展現出來。對于大多數觀眾來說,用這些表現手法所展示的內容通常都會被當作真實、原生態的生活本來面目被接受和解讀。雖然從批判學派的觀點看來,畫面遠非整個的現實。但對于一般的媒介消費者來說,辨認現實與電視畫面的區別是困難的,因為他們缺乏超越媒介的獨立信息——在媒介外的資訊——以便用它們來核定媒介所提供的畫面。這也正是本文命名為“交流的隱喻”的真正意味所在。
在一個不得不依賴媒介提供的信息來認識世界的環境里,媒介本身不僅是一種交流的渠道和中介,還能在很大程度上界定我們對于世界和他人的觀念。而《變形記》節目不過是以嶄新的角色互換理念及其所選取的表現題材,將現代社會人們對媒介的倚賴關系以一種更形象可感、真實可信的方式進行了呈現而已。雖然在節目能否真的從此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上我們無法輕易下結論,但這種嘗試所帶來的暫時性的效果卻無疑激發了人們更加傾向于借助媒介來改善現狀的熱情。一方面可能給媒體帶來較高的收視率,另一方面則可能更加助長了現實中人們疏于交流的心態。
《變形記》節目的努力和嘗試,永遠無法代替現實生活中人們的切實行動。即便如此,我們仍要肯定媒體直擊現實問題的勇氣和敬業精神。既然媒體已經在事實上成為了一個交流的中介甚至是代理機構,做得更好也就是責無旁貸的了。